可是……
蒲听松低头看着江弃言柔顺的头发丝。
江弃言似有所感,也仰头看他,圆溜溜的眸子里满是濡慕。
蒲听松在心底长叹一声。
这么乖巧可爱,又懂事软萌的孩子,怎么舍得让其受苦?
罢了,错的只是江北惘,大不了日后复仇之时,他蒙住这孩子的双眼,让江弃言一辈子都蒙在鼓里就是了。
此时的蒲听松并不懂得这个道理——人只要有一次心软,便如覆水难收,再回不了头。
人只要有一步踏入泥沼,就会越陷越深无法自拔。
而此时的江弃言也并不知晓,日后在偶然的一次交谈中,他对蒲听松的印象将会产生天翻地覆的变化。
如今的岁月之湖虽然依然平静,可其下不可逆转的洪波已经悄然酝酿。
命运之石,已然搅动涟漪。
北漠天山,徐经武提着杆长枪,抹去侧脸血沙。
他的胸口,赫然有无数大洞。
徐王妃脱下长裙,穿上甲胄,随夫亲征。
徐经武翻身上马,搂住徐王妃的腰。
敌军即将破关,徐经武仰天大笑,然后低头与徐王妃耳鬓厮磨,丝毫不将敌军将领放入眼中。
徐王妃面色凝重,她与夫君共握一柄长枪,声音肃穆,“笑屁,你我若败,牧人就会入关,你以为绥阳除了你我,还有谁挡得住那些野蛮的牧人?”
徐经武在她耳边轻声,“你在,本王不会败。”
徐王妃冷哼一声,“要死的人了还贫嘴!”
徐王妃一夹马腹,便要冲上前阵厮杀。
“不急……”
说时迟那时快,牧人大军忽然纷纷落入陷阱,被反包围。
“好!好小子…以少胜多…这仗漂亮……”徐经武眼前渐渐蒙上迷雾,“小狐狸这一招真叫我这粗人大开眼界……”
“他若不是帝师……真想……”徐经武缓缓垂下脑袋,“…把他劫到边疆,出谋划策…守国门……”
“你做什么梦呢?”徐王妃一转头,才发现徐经武垂下的头,她顿时慌了神,“徐经武!你别吓老娘啊!”
她一摸鼻息,好在虽然微弱,但还有,顿时松了一口气,眼神又变得凌厉起来,“带王爷回军帐,剩下的人,随本宫反杀!”
但危机并未就此解除。
牧族有备而来,很快就会再度增援。
皇都城外,护城河有一小段水域被血染红。
一个背上插满箭矢的送信人一点点向着徐王府爬去。
天亮之前,他终于支撑不住,抬头看了一眼王府的牌匾,咽了气。
徐正年正要出门,隐隐约约听到点动静,立刻命人打开府门,可门口除了一滩血迹,竟然什么都没有。
“我靠,这谁竟然敢死徐府门口?晦气死了”,徐正年赶紧叫人洗地,就在这时,他忽然发现门缝里夹着的碎布料有点眼熟。
这……这难道是父王的亲兵!
可是……人去哪了?
皇宫,江北惘窝在龙椅里,他活像只惊弓之鸟,被忽然出现的声音吓得一抖。
随后,他放松下来,恢复威仪。
不是蒲听松,蒲听松那个疯子进来还需要偷偷摸摸吗?
蒲听松从来都是走正门,从来也没正眼看过他。
“何事”,他坐端正,抬头。
看见来人,他面色一变,眼中满是愤怒,语气不善,却不敢太高声,“朕说过,无事不得入京!更不能进皇宫!若让姓蒲的知道朕养私兵……”
想到这里,他一抖,寻花阁很有可能已经注意到了此人。
那人却上前一步,递了一物,“陛下,日后……您无惧那等谋逆小人了……”
那东西沾着血,是一个信封,信封底部有一硬物鼓出。
江北惘忽然激动起来,他颤抖着接过信封,撕开,里面是徐王给世子的家书,还有一枚虎符。
江北惘一行行看过信的内容,里面竟然有大量称赞蒲听松的言论。
他用力捶了下桌子,“混账!朕早看徐正年与那孽子走得近,姓蒲的与徐王果然勾结已久!”
正好漠北告急,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拖着不给增援,再把送进帝师府的奏折有关漠北之事全部私藏下来,瞒过蒲听松一段时日,让徐经武战死在边疆!
来人跪在江北惘身前,距离很近。
江北惘忽然低低笑了一声,抓住那人的手,带着那人抽出自己腰间佩剑。
“陛…陛下?”
“乖……那边暂时不能暴露……你为皇室正统牺牲,朕会记得你的……”
说着,那把剑就刺穿了江北惘的肩膀,江北惘冲着门外大喝一声,“护驾!有刺客!”
在“锦衣卫”进来之前,江北惘拔出剑,握着那人的手,插进那人自己的喉咙。
“你……”那人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忠心耿耿,冒死躲过寻花阁耳目入宫,却是这么个下场……
进来之人自然不可能是真的锦衣卫,锦衣卫早在数年之前,就已经受寻花阁号令了。
名为保护,实为监视。
那些人见皇帝无大恙只是轻伤,便唤太医来包扎,清理现场后,各归其位。
江北惘掐了掐掌心,靠在椅背上,只觉得疲惫至极。
他将目光移向虎符,把信封和信一并点燃,心里才稍稍安定了一些。
帝师府。
江弃言坐在亭子里,眼睛盯着茶壶底下的一小苗炉火。
先生原本说下午带他去买衣裳的。
可是一个穿得花枝招展的人出现后,先生就到现在也没回来。
先生临走前,摸了摸他的脑袋,让他帮忙看着火。
他坐在这盯了一下午了,水都烧干好多次了,先生还是没有回来。
江弃言越想越担忧,他往壶里又添了点水,小脑袋趴在桌上,一错不错盯着炉火发呆。
皇帝遇刺一事实属蹊跷,蒲听松第一时间就入了宫。
秦时知跟他一起入宫,如今已经去验尸了。
他推开上书房沉重的大门。
江北惘听到动静,立刻站起来,藏在袖管中的手不自觉捏紧。
“陛下”,他一步一步走近,“可有受惊?”
江北惘可不觉得这是关心,他只觉得这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爱卿莫念,朕……自是……”
“此地并无外人。”蒲听松平静的吐出这几个字。
“师……师弟”,江北惘用力攥着拳。
为什么蒲听松一定要强迫他用这个称呼,一定要他一遍又一遍想起,自己曾经受谁教导,又曾经杀了谁!
杀了就是杀了!难道后悔了就能让死去的人再复活吗!
他是绥阳的君主!连一个自称都要受制于人,他算哪门子皇帝?!
是,蒲庚是对他很好,可那不是应该的吗?
他只不过是做了江家每一代人都会做的事,蒲庚自己也觉得很死得其所,为什么偏偏到了他这里,蒲听松就要一直抓着他不放!
欲成帝王师,就要看得开,等江弃言那个孽子长大了,早晚也会清算蒲听松的,蒲听松怎么就是不懂呢?
江蒲两家世世代代都这么相处,一直以来都相安无事,凭什么到了他这里就不一样呢!
蒲听松凭什么比自己优秀那么多,难道是蒲庚那该死的老头子藏私!
江北惘看着蒲听松坐下,心里恨意陡生。
“坐吧”,蒲听松淡淡道,“你可以坐了。”
江北惘这才坐下,整个人一直在抖,一半是因为恐惧,一半是因为愤怒。
那其中,还有心虚。江北惘死死握着手里的虎符,这东西绝不能让蒲听松发现!一旦发现,自己就没活路了!
江北惘丝毫不怀疑,蒲听松会杀了自己,扶持幼帝上位。
不……他还不能死……他还有欢儿……他想传位给尽欢…
他还想反抗……还想让蒲听松一切计划都落空……
他不过是杀了一个人,他只是杀了个人罢了……哪有帝王没杀过人呢?
君要臣死,臣就得死!受命于天,既寿永昌!他做的一切都再正常不过了,偏蒲听松这个悭吝小人要跟他对着干!
他是天子,他是君……
“陛下怎么这么看着臣呢”,蒲听松似笑非笑转过头,“莫不是不服?”
“没……”江北惘努力保持镇静,“朕……师兄只不过是,是有些受惊罢了……劳师弟挂心,特意入宫一趟……”
“原来不是有怨气啊,臣还以为陛下怨恨臣呢”,蒲听松慢慢悠悠说着,“不挂心,臣来看看陛下死了没有,死了可就太遗憾了,您说呢?陛下?”
“是…是……”江北惘低头掩去眼底暗芒,咬牙,“多谢师弟念旧情……不愿见师兄去死……”
蒲听松笑了,“不谢,陛下好好活着,活久一点,死于他人之手就太可惜了,对不对呢?”
江北惘越发低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