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眼底闪过一抹失望,算上上次出谷,他一共劝了江北惘两次,第一次时蒲庚死了,第二次镇北王也死了,江北惘一次也没有听过他的劝,满心里只有夺权。
苏仕元正叹气呢,身边就有什么东西飞速掠过。
在他头脑反应过来之前,他的手已经抢先一步拦腰抱住了那道身影。
“小殿下……”苏仕元用了很大的力气,才拦住人,“他会回来的,这段时间殿下就跟着苏某吧。”
“苏某屋里养了猫,小殿下还没见过吧?走,我们……”
“不要。”江弃言声音很闷,带着浓浓的鼻腔,“放开我……”
“殿下……跟不得,这千万跟不得啊……”
“我不跟着……我只是想送先生出谷。”
苏仕元迟疑片刻,到底还是放开了他。
江弃言一路飞奔,却又在蒲听松身后四五步的距离停住。
他没有再上前,只是隔着这段距离,先生走一步,他就跟一步,始终保持五步的距离。
蒲听松停下脚步转身,他便也停下,站在原地不动。
“为什么不过来?”
他没有回答,因为一开口,就再也忍不住喉咙里的呜咽。
“连为师要去哪都不知道,怎么还一副要哭的样子?”
“危险。”他简短的说了这两个字。
先生不让他跟着,那就一定是很危险的地方,所以他其实猜到了,“是漠北。”
怪聪明的。蒲听松轻叹一声,“那为什么不再靠近点?”
江弃言又不答了,只是摇头。
因为他怕,怕再靠近一点,就不肯再放先生离开,怕忍不住会偷偷跟上去。
蒲听松等了一会,没有听见他答,便转了身,“那就跟着吧,准你跟到谷口,到了那,就自己回去好吗?”
江弃言只是沉默,然后始终不远不近跟着。
越到谷口,越是忍不住眼泪,啪嗒啪嗒全砸在脚背和地面上。
要懂事……要懂事一点……
蒲听松出了谷口,便转身,“回去吧,为师看着你走。”
纵有万般不愿,他还是踏上了返程,来的时候,他急切的心只恨这狭长的入口怎么也看不到头,如今他却觉得这入口实在太短。
他几乎走两步就要回一下头,每一次回头,先生都在看着他。
直到再也看不见。
江弃言终于蹲下来,很没形象地大哭。
一开始是蹲着,后来干脆坐在地上,再后来哭得实在太累了,脑袋晕乎乎的,竟靠着石头睡了过去。
苏仕元其实跟了一路,跟到了这条长长的入口,就停了下来。
江弃言哭的时候,苏仕元没出现,就等着他发泄。
等他终于睡着了,天也快黑了,苏仕元慢慢把他背到背上,带他回树屋。
这折腾的……一天谁也没吃饭。
苏仕元给他盖好被子,余光看到角落里的小笼子,便走过去,打开。
几只萤火虫颤颤巍巍爬出来,抖了抖翅膀,缓了一会才飞走。
苏仕元摇摇头,“你们也累咯,虽说扑腾了一晚上,不过这又睡了一个白天,也该休息好了。”
越来越多的萤火虫飞走,苏仕元关上木门,走远。
他的声音也越来越远,“人啊,累了就要休息,不休息,受不了。”
江弃言意识很混沌,他陷进了一个又一个噩梦编织的笼里。
一会是好多萤火虫聚在一起,慢慢组成一个“死”字。
一会是江水淹没了蒲苇,他想要去解救蒲苇,却被它缠住,一起溺在其中。
恐惧压迫头皮,惊慌失措的时候,他伸手把蒲苇连根拔起。
江潮把他推到岸边,他伏在泥沙里,满身脏污。
某一瞬间,他看到了自己手中,已经干枯没了活性的蒲草。
根须寸断,死得不能再死了。
他像是受到了什么惊吓,哆嗦着用力把蒲苇的尸体丢掉。
“不是的……不是……”
他蜷缩起来,抱住了头,“不要……我不想……我不想的……”
“我原本是要……”
双臂之下,泪流满面,“救你的……”
情绪波动过大,梦境也逐渐不稳定起来。
那些蒲草忽然变成了母后的尸体,泛着青灰,七窍流血。
江弃言吓了一跳,下意识后退几步。
下一瞬,母后的尸体坐了起来,声音冷冽而阴森,“你怕我?”
他点点头又摇摇头,鸡皮疙瘩起了一身。
那尸体便嗤笑,“我生的你,你怕我?”
不是的……可是……
“我没有…没有怕……”江弃言顶着恐惧,一点一点靠近,“母后…对不起……我过来……别打……”
他感到头发忽然被抓住,那张七窍流血的脸在他眼中变得越发狰狞,“我死了,我为什么会死,你一定知道,你告诉我,我为什么死了?”
他已经顾不得头皮的痛是不是真实了,他的内心深处满是疮痍,那里的痛已经盖过了对外界的一切感知。
“因为……我。”
“可是……我……”他感到一种窒息的悲哀,“我…努力救……救过……”
太无力了,实在太无力了。
如果当年他再大一点,如果有如今那么大,他或许可以拦下来。
可……一个抱着死志的人,真的拦得下来吗?
或许悲哀早已注定,哪怕……
哪怕他并不想这样。
母后的尸体忽然消失,面前是无边的湿沉泥沙。
“先生……”他喃喃着。
江边有一个淹死的人,那人的指骨向下倒扣着,指甲里满是泥沙。
那个人挣扎过,在江里浮浮沉沉,到底还是死去了。
那人穿着红色的官服,手中握着一卷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
“今,以谋乱之名,处帝师蒲听松死刑,念往日恩情,赐一丈白绫,以全其尸。”
那字迹,赫然就是他自己所写!
第45章 他早知先生谋反
窗外的鸟鸣打破了寂静,也唤醒了睡梦中的人。
江弃言怔怔地望着案上烧断的蜡烛出神。
他怎么会做这样的梦?难道在他的心里……是觉得先生会谋反的吗?
难道他其实……其实……
其实不是无迹可寻的,江弃言动了动酸涩的眼珠。
其实他早就有了怀疑,只不过是不愿去深思。
“先生……”他轻轻摸着自己的胸口,压惊般喘了几口气,然后低声自语,“我们别走到这一步好不好,你要什么言言都给你……”
权力、名誉……甚至……他自己。
他有种不太好的预感,很不好的预感。
这种预感在入秋后,终于应验了。
蒲听松食言了,没有回来接他。
他迫切地想要出谷,却被苏仕元一竹棍挑翻,“殿下连苏某一介书生都打不过,就算是出了这谷,又能如何?”
江弃言爬起来,擦了擦脸上的灰,“是不是只要我赢了,周先生就放我出去?”
“非也”,苏仕元摇摇头,“打赢苏某有什么用?苏某又不善武功,苏某请了老友来谷中叙旧,小殿下若能赢了他,那苏某就算想拦也拦不住了。”
江弃言并不知道,苏仕元口中那位老友,是寻花阁的老阁主。
他只知道,这个人非常难缠。
此人不择手段,什么下三滥的招数都使。
而且这个人还嘴毒,“啧,还真是惯养大的,弱得不像话。”
自秋分过后,江弃言就仿佛变了一个人,他沉默寡言,做的往往比说的更多。
他没有理会老阁主的讽刺,只是用尽全力去寻找破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