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千万要听话 第77章

他想起五月某夜,摘星楼上的谈话。

如果明天就要死,他想做什么呢?

想做的好多呢,根本选择不了,所以长生那句话其实很有智慧啊。

如果明天就要死,那他想继续活着,活着做完那些事。

桌上有碗莲子汤,江弃言漫不经心喝着,有些惊愕它的味道,“长生,你厨艺进步很多啊,这次没有发苦。”

“陛下,如今又入了夏,这莲子是新采的,自然清甜一些。人们总是喜欢新鲜多过陈旧的。”

那可不一定。

有的人就是认死理,就是要追着一个人不放。

“不过你的茶还是泡得一样惨不忍睹,如今倒是不发苦了,它现在发酸。”

“奴才只是加了些陈皮煮水罢了,陛下,这是有好处的,您多喝点,别嫌它难喝,会有好处的。”

“嗯。”

八月,蒲听松开始着手清理拜神会和其发展的起义队伍。

常德、杨武在蒲听松的计谋下,很快剿灭了一支又一支叛军。

捷报一封封传回京城,早朝时众人的士气格外高涨。

数月来,绥阳处处都在发生潜移默化的改变,一切欣欣向荣。

内阁正式运转,六部尚书现在逢人就夸陛下好。

三相之中,立场不明,但左右两相已经明显有要扶持陛下之意。

文相一封接一封给蒲听松寄信,全都石沉大海。

这可把文相急坏了,日渐憔悴了一些。

十一月,一个沉重的消息广传天下。

大祭司苏仕元死了,死于一年前,死于承曦帝之手。

遗忘谷毁于烈火,里面的奇珍异物随着熊熊大火化为乌有。

而那些被江北惘搬出谷的神奇之物,也在离谷后失了神异,化作寻常。

各地百姓自发吊唁,遗忘之地每天祭拜之人不断,而圣院院长得知真相后,一时接受不了,竟是大病一场,病好后不顾阻拦也前往吊唁。

各地政务都陷入一个诡异的停滞期,因为前往吊唁的官员实在是太多,百姓同样也多,于是搁置了政务。

京城很多府邸前都挂了白布,他们这些京官一日也离开不得,只能在家里缅怀。

江弃言索性给他们放了假,休沐三日,在此期间不早朝。

是夜,江弃言又一次上了摘星楼,他看见帝师府了,从这个角度看帝师府真的很小,跟米粒似的。

帝师府灯火通明,白布在夜风里格外显眼。

江弃言想起第一次见苏仕元的时候,那时候的苏仕元目光常怀悲悯,那似乎是对众生万物的一种怜惜之情,没有差别。

苏仕元在看着江北惘的目光中,同样充满了这样的悲悯,或许正因如此他才一次次劝说江北惘,试图拯救这个已经走上歧途的魂灵。

可有些人,自愿被执念侵蚀,自愿被惘乱迷惑,怎么叫得回头叫得醒?

苏仕元闭眼前的最后一刻,目光一定很难过吧。

难过自己救不了江北惘。

难过自己努力救了一辈子,到最后发现适得其反,反而让江北惘有恃无恐。

那把他送给江北惘的玉钥匙,终究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苏仕元邀请江北惘来遗忘谷做客,想用那里的神奇教会江北惘放下眼前的利益,向前看会有更广阔的天地。

可江北惘没有用那把钥匙,他带兵踏平了遗忘谷,摧毁了那里的一切。

苏仕元一定很后悔吧,早知如此他又何必去救一个无药可救的人。

可是即使知道那个人无药可救,苏仕元还是会义无反顾关照他,这才是苏仕元。

那个一生奉行“有教无类”,一生认为没有教不好的学生只有不会教的老师的人,终究是遇到了他不会教的人。

江弃言吹了会夜风,在想,先生这会儿会不会正在难过。

他们都叫苏仕元“大祭司”,只有先生叫他“周先生”。

苏仕元是先生的老师,他教先生的是周之文、周之礼。

但苏仕元死了,遗忘之地不复存在,大周的一切就此永远消失。

不,不会消失的。

江弃言想,他也叫苏仕元“周先生”,他和先生,都会把它们延续。

那个朝代虽然过去了,但它留给后人的,仍然是珍贵无比的瑰宝。

第66章 谁说兔子不能化龙?

十二月开头便是殿试,江弃言放弃了参考,如今的他,已经不需要用这种方式来向臣子、向天下说明他的治理才能了。

毕竟过去的大半年里,内阁得到了天下人的一致好评。

江弃言坐在龙椅上监考,下面那些贡士无论能不能考中,他们都会是未来绥阳的新生力量。

属于他的,新生势力。

但也不完全是,能进入这座大殿的,寒士毕竟占少数,平民百姓的资源究竟是比不过世家大族。

所以正在答卷的人中,其实党系错综复杂,但江弃言不在乎。

无论他们曾经是什么党系,现在他们是天子门生。

抛去党系不谈,他们都是读书人。

是未来能够治理一方、造福百姓的大能。

但江弃言更希望把他们留在京中,代替老一辈的臣子们,为他想要的盛世奠基。

这场殿试的出题人是帝师,审题人是文相,监考者是皇帝陛下。

这大概是历年来最受重视的一场殿试了吧?

贡士们有些紧张,但看到上首那人始终面带鼓励的笑容,又渐渐平复了心境。

殿试与其他不同,殿试的考题很灵活,阅卷人最是能从中得知每一个人适合的职位。

今年的阅卷人,是江弃言。

没有人质疑他年轻,也没有人不服他的判断,过往的一切早已证明他的圣明。

那一颗信服的种子在他首次参加县试时,就已经在天下人心底埋藏。

在他顺利拿到满十甲后,这些种子终于生根发芽。

于是江弃言又一次想,为什么这么简单的事情,承曦帝就是做不到呢?

为什么承曦帝做不到这些,却反而要怪旁人呢?

明明当年有蒲老先生帮他,明明当年苏仕元不止一次想拉他一把,明明当年姜皇后在世,徐家会坚定地站在他背后。

他有声望,因为蒲庚替他守着朝堂。

他有民心,因为苏仕元替他游说天下。

他有兵权,徐经武的两位姨妹妹都嫁给了他。

江北惘明明什么都有,最后究竟是怎么失去所有的呢?

第一个离他而去的,便是徐经武,徐经武说,若无生死大事这辈子再也不肯入关。

第二个离开他的,是蒲庚,蒲庚临走前曾仰天长叹,愧疚自己没有教好他。

蒲庚死后,苏仕元还在替他周旋,从秦廊秦老阁主手中保下了他的命。

后来苏仕元也死了,这天下再也没有人会保他了。

明明这一切都是他自己造成的。

而他犹在怪别人,怪徐经武心狠,怪蒲庚管太多,怪苏仕元冷漠。

怪江弃言是个丧门星,怪蒲听松祸乱朝纲,怪那些臣子一个个都不站在他身边,怪天下迟迟不肯归心。

江北惘恨啊,恨他们都不体谅他,可他从来都不肯想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江弃言站起身,走下台阶,负手转了一圈,文相坐在大殿最靠近门口之处,看见江弃言这幅老神在在的模样,不禁摇了摇头。

一个二个的,都那么早熟,一点都没有小孩子该有的样子。

文相摸了摸长胡子,暗自在心里腹诽,果然有什么样的先生就有什么样的学生。

蒲听松当年十二岁入朝,一本正经议事的样子,如今想起来……

果然怎么想怎么想笑啊。

当年怎么没觉得那么好笑呢。

明明就只是个小孩子,装大人装得连他们这些老家伙也跟着入戏了。

唉——

文相在心中叹了口气,说到底还是青黄不接,他们这些老骨头不行了,中间一辈又不中用,实在没办法才让小辈上来顶着压力,都是他们这些大人没做好啊。

枉活那么多年,还不如小娃娃。

所以在文相心里,科举加试可谓是雪中送炭,早该加了。

一个朝堂不能只有老人和小孩,那是极不正常的。

那些年绥阳人大都不积极科举,如今却是大不相同了。

一切都在慢慢变好。

不是吗?

一定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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