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一舟也穿了正装,风度翩翩,笑起来像个和气的贵公子。
他讲的笑话比东欧局势还冷,主管们已经形成了肌肉记忆,很捧场地大笑起来。
大企业也是这样无聊的草台班子。
解弋刚穿着西装来上班的第一天,也还曾有那么一点紧张。
出门前照镜子,总觉得自己像小孩穿大人衣服,是来装模作样。
过了这几个月,他发现大家本质上都是如此。
五十多岁的副总在见集团董事之前,也在走廊里临时抱佛脚,背稿子,解弋在旁边都听会了,副总进去还是明显忘了词,胡言乱语了不少。董事也没听出来。
解弋从很久以前就不觉得自己是小孩。
这世上巨婴随处可见,凑合活着的更多。
人有多大,从不是靠年龄决定的。
这个观点,解一舟在某种程度上会认同。
他年过四十,看起来像三十出头,定期会去做医美,中年男人自我保鲜的愿望非常强烈。
他现在很喜欢他这唯一的小孩解弋。
自从解弋和一个年轻的舞蹈艺术家恋爱失败,他对解弋就产生了一种奇妙的父爱。
连这都能遗传到,只有亲生的才能如此。
“小弋总,”解一舟看向沉默的解弋,问,“你们部门就没什么事吗?”
解一舟是他父亲最小的儿子,他更有能力的兄长如今被称作“小解总”,他就只能做“舟总”。
轮到他的儿子,就是“小弋总”。
他给解弋配了最有资历的副总,手把手教做事,又给解弋配了很有干劲的年轻人,做马前卒。
既让孩子得到历练,也让孩子不至于太累。他如今真是很慈爱的父亲了。
解弋也早就察觉到了他很享受这个亲子游戏。
“我有一个项目想投。”于是解弋顺水推舟。
“说来听听。”解一舟露出很感兴趣的模样。
解弋展示了PPT。
这是一个民族舞团的演出项目,演出很小,投资款额很小,小到其他人没想到解弋会拿出来说。
这不值得拿到周一早会来,让一群中层主管浪费时间参与讨论。
解一舟倒是很高兴,说:“有什么亮点?为什么想投?”
解弋想说亮点很多,既有民族舞蹈和新创意的结合,也踩在了传统文化传播的新风向上,而且首席舞者的履历非常出色……还有很多值得说的点。
这些他和自己的小团队讨论过,大家也都表示了认同。
但是他知道,在场这些人不爱听这个。
解弋道:“这家的文书做得最好。”
解一舟笑了,旁边人也就都笑了。
众人看向PPT,这项目书的展示,看得出,确实做得相当漂亮,很用心。
解弋说:“我喜欢,我想投。”
解一舟说:“表决下吧。”
所有人都举了手,就这么通过了。
就算赔个底掉,至多也就三百万,大不了解一舟自掏腰包帮儿子补上。
只当是陪着舟总哄孩子玩。众人如是想道。
解弋原本还准备好,要播放一段舞团资料里的演出视频。
现在看这样,倒也不用播了。
那是他非常喜欢的一段演出,也正是这段演出打动了他。当然项目文书也是真的做得是极好。
这么精彩的演出,可惜你们看不到了。解弋心想。
他真心替这些人错过了瑰宝,而感到万分遗憾。
解弋回到自己的部门去。
听说项目过了会,他的小团队成员都非常高兴,特别是年轻人们。
这个项目的文书,上个月就已经送来,原本大家看过,只觉得寻常。当下打着传统文化、非遗名头的各类项目,多如过江之鲫。
但他们部门能接触的项目不多,能赚热钱的可观项目,目前也还流不到小弋总手里。
就还是有成员,去和这家舞团联络了一下。
舞团一方热情邀请他们过去考查,并发了演出视频过来。
这个视频,改变了解弋团队的想法,特别是解弋本人。
那是一段篝火旁的傩舞。
舞者们在山林的火光中起舞,没有配乐,只有风声,火声,虫鸣声,还有舞者们的呼吸,和他们的舞动之声。
舞者们跃然于天地之间,他们热情奔放,自由洒脱。
主舞戴着最醒目的傩舞面具,他的表现更是最具冲击力,时而似神,时而回归到人,转变的几个瞬间,非常震撼。
解弋接连看了这视频几天,喜欢极了。
这个项目他是真的想投。
现在项目过了会,要正式推进一下,各人都去负责各人的部分。
解弋又有点烦恼,其实他不大喜欢搞舞蹈和舞蹈欣赏以外的工作。
他把项目文书翻了一遍。
舞团首席舞者是位少民同胞,之前他就看过,并记住了。
这位主舞的汉名叫做,岩罕。
简介里注明了他拿过的奖项,一眼扫过去都是些民族舞的小比赛,含金量也是有的,只是相比较而言,没有那么高。
民间果然卧虎藏龙,不愧是……彩云之南。
那一段傩舞里,高难度动作并不算多,但是解弋能看出,这位名叫岩罕的舞者,对肢体的控制能力是超一流的,每个动作他都跳得非常精准,收放自如。
一点都不输舞蹈学院那些所谓的中国舞大神。
他甚至觉得,岩罕很可能更厉害一些。
也许是因为在山野间舞蹈的缘故,这位少民舞者的野性美,显得比学院派更有张力。
他可没有在特指某个人。
“怎么连张照片都没有,”副总过来,他是解一舟的心腹,不太懂舞蹈,对解弋说,“让舞团发张舞蹈演员的照片来吧,看看长什么样。”
“这倒不用。”解弋说。
他不是不好奇这些舞者面具下的脸长什么样。
在亲眼看到演出之前,他觉得保持这份神秘,才是最好的。
何况舞蹈演员的美丑,本来就不是五官所决定。
从这个层面出发,解弋认为岩罕本人一定很好看。
解弋很想实地去看一看这个舞团的演出。
这是他第一个投资的项目,他也应该这样做。
这舞团的大本营,在春城。
那是解弋心中的香格里拉。
要去吗?解弋对于再次踏足那片阳光和鲜花的土地,有那么一点犹豫。
又一天。
负责和那舞团对接的成员转达了最新情况,回报说:“他们说主舞不在春城,在曼岚有演出活动。”
没在春城。
“说随时可以过去看他的演出。”对接专员和那边聊得都有点感动了,说,“真的太有诚意了,反复说,只要给他们一次机会就好。”
解弋又心动起来。
曼岚在南方以南,要越过北回归线,已经是热带了,和春城完全是两种风貌。
学校也要放寒假,他这之后就没别的事。
解一舟听说小弋总要去南方。
舟总又来闪亮登场了一次,热衷于表演慈父,说:“第一次考查项目,我陪你去,好不好?”
“不好。”解弋说,“我是要去看看我的项目。”
他强调说:“是舞蹈演出的项目,我是要去见一位舞蹈家。”
“这样啊。”解一舟听到舞蹈就脑袋疼,父爱迅速退潮,想了想说,“那我不去了,最讨厌舞蹈家。”
一月中,距离春节还有十几天,解弋登上了飞去曼岚的航班。
第25章 好久不见
曼岚国际机场。
舞团经理小李在出口外举着牌子接机,接到了投资方来考察的主管代表,共三人。
解弋,副总,还有一名年轻助理。
副总是代替解一舟来的。助理则是解弋自己挑的,也是个实习生,民族大学舞蹈编导专业的应届生。
曼岚地处热带,冬天里的气温犹如北京的五六月,出机场时下午三点多,一行人从隆冬的北方,倏忽就来到了初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