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因很简单,因为对方过于锲而不舍,逐渐引起了他的逗弄心理,还有那么点儿说不清道不明的小逆反,总觉得只要和他说了话,哪里就会发生改变一样。
丛岭给他送了半个学期的奶茶。
他从一开始的拒收,到后来随手拿过来放在一边晾着,再到后来他开始没什么障碍地开始喝,整整用了半个学期的时间。
丛岭的位置在靠门的倒数第二排,隋绛的位置在靠窗的最后一排,所以丛岭总是能成功堵到隋绛。
隋绛记得特别清楚,第一次和丛岭说话是个雷雨天的晚自习。老师去了办公室躲懒,班上没人看管纪律,闹哄哄一片。有传纸条的、早恋的、还有前后桌凑在一起讲笑话的。
隋绛被吵得心烦,干脆直接出去走廊透气,转了一圈回来,刚打算进班,冷不防看到班上一个女生突然站了起来。他不知怎的,脚步突然顿了顿,目光跟着那女生看了过去。
女生脸上挂着平常的笑,还跟路过的同学打招呼,大家都没注意到她的动作。变故是突然之间发生的,隋绛瞳孔一缩,只见她突然一把抓住了后座那个女生的头发,一把剪刀从袖子里滑了出来,一道惊雷落下,那把剪刀“咔嚓”一声,后座女生及腰的长发从根儿上断裂。
接连的雷应景地往下劈,轰隆隆的巨响夹杂着刺目的闪电,班级里女生们惊恐的叫声、男孩儿懵逼的议论声随之响起。以那两个女生为圆心,所有的人都向后纷纷躲避开。
大剪刀刃口的金属光泽在白炽灯下显得森冷,拿剪刀的女生从头到尾都是一副笑脸,她笑眯眯地把手里的头发扔在了吓呆了的女生的桌上,说:“再敢惹我,这剪子就该开刃了。”
众人安静了一瞬,不知道谁先带头,班上的同学开始疯了似的往外跑。隋绛被冲撞了几下,不得不向一边躲去,刚站稳身,突然有人一头撞进了他的怀里。
隋绛当时脑袋懵了一下,因为他所在的位置正挨着窗。
他无语地低头,对上一双同样懵的漂亮眸子。那双眼睛的主人呆了两秒,突然绽出了一个特别好看的笑,他说:“隋绛,你跑得真快。”
隋绛实在是忍不了了,他抬头看了眼那个将近一米五左右的高窗,皱着眉问他:“你非要走窗是吧?”
丛岭没回答他,他圆圆的大眼睛瞪了一会儿,慢慢地弯了起来。他直起身,挠了挠头,傻乎乎地说了一句:“欸?隋绛,你终于和我说话了啊。”
隋绛:……
他转身走了。
那晚的晚自习过得鸡飞狗跳,两个女生被带走以后,所有人都在交头接耳的聊天。躁动和不安席卷了青春期孩子们的心,所有人的情绪都有些高涨,议论纷纷。
晚自习结束后,天上的雨下得如瓢泼。隋绛没带伞,他把校服脱下来,准备往头上遮挡的时候,他手上突然多了把伞。有人把伞塞进了他的手里,他看过去的时候,丛岭已经顶着书包跑进了雨里,不多时,就蹭到了一个同学的伞。
班上没有人不喜欢丛岭,他长得好看,嘴甜,又会做人,是那种看一眼心情就很好的男生。
同样长得很好,但其实丛岭要比隋绛受欢迎许多。喜欢丛岭的女孩子多,男孩子也都喜欢和他玩,但是他总爱缠着隋绛。每天锲而不舍地跟隋绛套近乎,班上的人开玩笑说,丛岭非要和隋绛做朋友那种执着,如果放在以后追女朋友的话,那能收获一卡车的女朋友。
那天和丛岭说了话之后,隋绛依然不理丛岭,伞没还,奶茶也不要了。
丛岭大概是真的纳闷儿了,有一天下了晚自习,他连家都没回,跟着隋绛走了一路。
漆黑的,长长的马路上,一个走前边,一个走后边,中间隔着两米距离,谁也没说话。
男生穿着蓝白相间的校服,专挑深秋落下的梧桐枯叶踩。隋绛安静地听着,到了楼下,连声招呼都不打,径直上了楼。
他没开灯,从窗帘缝隙里看到丛岭在楼下仰着头看,丛岭仰头看了这片楼多久,隋绛就看了他多久,直到那个那个男生接了个电话,转身离开。
一段没有语言交流的执着能坚持多久?
隋绛对“执着”这个词的真正理解,全是从丛岭身上学到的。
那天之后,丛岭不再和要好的同学一起回家。然后从秋天落叶,到冬季下雪,身后从脚踩落叶的“喀嚓”声,到踩雪的“咯吱”声,隋绛一直听了半个学期,他每天都被人送回家,长长黑黑的夜路,总是只有两个人的脚步声,那个话很多的阳光男生在这段路上从来不说话,他们默契地没有半句交谈。然后每天晚上,隋绛躲在窗帘后边,看着他离开。
高一的寒假开始了,隋绛见不到丛岭了,他开始整夜的梦见他。梦到他每天坐在最后一排男生的椅子上,一条腿撑着地,另一条腿勾着桌子,险险地用椅子的后腿着地,和围在他身边的男生女生说话,他总是爱笑,隋绛不明白他为什么有那么多的笑。
隋绛是个性子很冷的人,表面上看着和谁都过得去,但是他很难和一个人保持长期稳定的关系,也很少笑。他家里只有自己一个人,父母在国外工作,几年都未必回来一次,当他发觉自己会在家里不自觉地笑出来的时候,才不得不承认自己想丛岭了。因为他想笑的时候,都是想起了丛岭。
他很想那个非常非常奇怪、总是执着地跟着自己的男生,一周五天上学,他每见自己一次都会问一句今天要不要和他说话的男生。
后来……后来他们吵架了。
春节前的一天,老师突然通知临时加了寒假作业,可以去他家拿,也可以同城闪送到家。
隋绛选择自己去,原因很简单,他想看看丛岭去没去。那时候已经放假二十多天,他已经有二十几天没见过丛岭了。
老师家已经到了几个同学,在那里逗他家小儿子玩,丛岭没在。他拿着卷子,站在客厅里半天,还是没忍住,问了身边的班长:“丛岭来了吗?”
班长玩着手机,随口说:“说要来,估计快了吧。”
隋绛转身出去了,他想在楼下随便找个地方远远地看他一眼,然后回家。
然而他刚出单元门就看见了丛岭,丛岭面前站了个女孩儿,他们班的班花。他离得远,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只看到丛岭笑得很好看,他伸手把班花抱在了怀里。
隋绛一直克制着自己去靠近丛岭,对他来说,丛岭是个非常奇特的人。一个冷心冷肺的人大概永远也理解不了一颗太阳脑袋里在想什么,但是恰恰是这样的人,对他来说才有致命的吸引力。
他不是因为不喜欢丛岭才不和他说话的,他是因为太喜欢他才和他保持距离。
谁会不喜欢一个那么优秀的人总是追在自己身后跑呢?
他早已经预料到了自己现在的反应,强烈的嫉妒、异样的占有欲和克制不住毁灭欲望让他身体都在发抖。
他一直觉得丛岭的目光都在自己身上。被那么多人喜欢的男生,他所有的关注点都放在了自己这里,让他体会到了一种被偏爱的安全感和隐秘的优越感。他不想和丛岭靠得太近就是因为怕自己伤到他,自己的情绪都是负面的,手段都是肮脏的,他不能把这些加在丛岭身上。
他强忍着怒气,想要退回楼道。但是丛岭已经看到了他,男生放开了班花,眉眼弯弯地向他招手,然后跑了过来。他不见外地拍了隋绛的肩膀一下,笑着说:“好久没见,你是不是瘦了。”
隋绛真的没忍住,他看着那只刚刚搂过别人的手拍上了自己的肩,心里又怒又膈应。他重重推了丛岭一把,男生退后了两步才勉强站稳,大大的眼睛讶异地看他。隋绛没看他,大步向外走,与他擦肩的时候,隋绛说:“滚远点。”
那个冬天的雪真的很大,隋绛出国过的年,和爸妈,还有他刚刚六岁的弟弟。
过年的那天晚上,他一个人坐在沙发里,看着爸妈和弟弟三个人笑着交谈,一起包着饺子,决定明年过年无论如何也不过来了。
就在他准备上楼再去睡会儿的时候,突然收到了丛岭的消息。他一直没通过丛岭的好友申请,所以丛岭发的短信:“我是丛岭,隋绛,新年快乐。”
不夸张的说,隋绛的心脏像是一瞬间被高高地抛上了半空。他不得不承认,虽然他极力催眠自己说“丛岭有什么值得稀罕的”、“丛岭怎么样和自己半毛钱关系都没有”,可是看到消息那一瞬间,他知道,自己一直在等着丛岭的消息。他喜欢丛岭缠着自己,想要知道丛岭最近在干什么,想要听他说话。这样,他能稍微不那么孤独,稍微地安下心。
他第一次回了丛岭的消息:“新年快乐。”
丛岭回复得非常快,他像是忘记了两个人已经冷战了一个多星期,依然毫无芥蒂地说:“我在外边溜达,手快冻掉了。”
隋绛心存恶意的想,冻掉了好,冻掉了就不用抱别人了。
他回了一个字:“哦。”
然后没再回复。
好像一瞬间,被家庭排斥在外的孤独感和愤怒感都消失了,他想快点回国,所以直接订了第二天早上的航班。
潜移默化的入侵最致命,温水煮的青蛙永远逃不出那口锅。后来那么多年里,隋绛每每想起丛岭,都觉得丛岭是他见过的所有人里最可怕的一个。因为他用了三年的时间把自己的一辈子都绑住了,让自己在毫无察觉的情况下,死心塌地地爱上了他,并且爱的隐忍又克制。丛岭永远都占尽了上风,他撩拨完自己,毫无压力地出了国,自己为了不去伤害他,只能一次一次地克制自己的本能欲望。
隋绛一直都知道自己不正常,他比正常人要极端太多。
丛岭交了女朋友。
女朋友吗?
我干到你对女的硬不起来,我看你还怎么交女朋友。
第68章 你今天想和我说话了吗
同学聚会在两天后的晚上,隋绛把心理医生解雇了,然后花了重金,给自己从头到尾修整了一遍,尽管他平时品味就已经非常不错了,但是他还是不满意,他想在看到丛岭那一天,能以最好的状态出现。
在换好衣服照镜子,导购小姐赞叹他的身材的时候,他不可避免的又想起了丛岭。
高一那年的春节,他订机票回到家的时候,被楼下的门卫拦住了,他拿了个袋子出来,说是昨晚一个男生放在这儿的。
隋绛几乎是瞬间明白那是谁送过来的,拿到手里的时候心脏活跃的加快了速度,他问:“什么时候来的?”
门卫:“昨晚上七点多吧,在这儿站到八点多,我看不下去,问他是给谁的,然后留下了。”
昨晚七点多……他说新年快乐的时候,他说自己的手快冻掉的时候,就在自己家楼下吗?
隋绛沉默的提着袋子回了家,袋子里放了一件很帅的黑色潮牌外套,还有一张纸条,歪歪扭扭的写着字,隋绛大概猜到,这是丛岭的手被冻僵的时候写下的,他仔细辨认,上边写着:“我买大了,你穿肯定很好看。”
那件外套,他穿过无数次,却从来没穿出过门,他非常珍惜那件衣服,在夜里想念丛岭的时候,他会拿出来,穿一次,再放回去。
直到现在,那件外套依然放在自己的衣柜里,和自己一柜子的西装放在一起,格格不入。
班长说,同学聚会大家都带着伴儿去了,问他要不要带个女人去,好像现在单着的只剩下隋绛了,他自己去,怕是面子过不去。
隋绛从善如流的答应了,然后临时把业务一部酒量最好的女人带上了。
彭颖在副驾上补着妆,对隋绛说:“说好的,把那女的喝倒了,我年假多三天。”
隋绛:“嗯,你把那男的喝倒了,我给你加十天。”
彭颖给自己老公打了电话,然后一脸八卦的问:“得多大仇多大怨啊,同学聚会给人家下马威。”
隋绛没说话。
彭颖捂着唇笑:“别是情敌吧?”
隋绛淡淡的开口:“多问一句少一天。”
彭颖住了嘴。
到了迪塔酒店的时候,班长已经在门口等着了。
他算是和隋绛保持联系的唯一一个高中同学,毕业以后做了律师,和隋绛的公司有业务往来。
他认识彭颖,热情的打了招呼,引着两个人往里边走,彭颖挽着隋绛的胳膊,气质非常的好,两人站在一起,惹来了不少人的目光,俊男靓女的组合永远不缺人看。
快进包间的时候,隋绛终于开了口,问班长:“丛岭到了吗?”
班长还没来得及开口,身后传来一个好听的男声,带笑,听着如沐春风:“到了。”
彭颖讶异的转身,敏锐的感觉到自己的老板身体僵了一下,但是只是一下,他很快的转了身。
隋绛看着面前的青年,微微挑了下唇,漆黑的眸子里看不清情绪,语气淡淡:“好久不见。”
丛岭微笑着说:“好久不见,隋绛。”
挽着丛岭的手的一个姑娘,长了一张非常可爱的娃娃脸,个子不高,穿着可爱的连衣裙,她亲昵的凑近丛岭,娇软的声音说出的是日语,隋绛听的明白,她在问:“亲爱的,我要打招呼吗?”
隋绛觉得自己的心脏像是被注入了某种酸,一瞬间难受的他甚至有生理性的呕吐感,他直直的盯着丛岭,看到他对身边的女孩儿说:“不用,他不爱说话。”
隋绛:“……”
彭颖是个特别通透的人,不通透做不了销售,她眼睛在众人身上转了一圈,娇笑着对隋绛说:“我会点日语,和妹妹聊会儿天可以吗?”
隋绛愣了愣,可有可无的点了点头。
彭颖把一头雾水的日本小姑娘拽走,班长接了电话,又出去接人,只剩下了隋绛和丛岭两个人了。
这是时隔七年,隋绛第一次见到丛岭,他第一次见到长大后的丛岭,在他的梦里,丛岭始终是十七八岁时的样子。
而现在的丛岭,个子高了些,眼睛没有那么圆,变得有些狭长,他依然长相精致,变化最大的是气质,以前他也爱笑,笑的像个小太阳,暖融融的,现在也笑,他穿了一身柔软的米白色休闲服,气质显得非常干净,笑起来温文尔雅,礼貌疏离。
真的是长大了,知道给自己的外边套一层保护壳。
两个人的上一面,也是最后一面,非常的不愉快,说以后要老死不相往来都有人信。
他和丛岭同窗的三年里,有来有往的话都不超过十次,他俩的关系非常的诡异且和谐,有人送了三年的饮料,有人送他回家,三年的时间风雨无阻,有人每天都问他同一句话,脸上总是挂着让人看了心情就很好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