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小读的书教育他要做个品格端庄的君子,他是从山窝窝里长大的,没见过什么真君子,之前想着君子应该像“梅兰竹菊”那样傲雪凌霜,但是现在想着,君子应该就是周先生那样,表面看不出来,但是心里实在是个很善良的人。
他这么想着,翻了个身,目光透过浓黑的夜色去看对面床,对面床的人呼吸均匀,应该是睡着了。
他本来独自在外过夜有些怕,但是有周先生在,他的心奇异地慢慢安定了下来。
他闭上眼睛,意识渐渐开始模糊。
他是被轻微的开门声惊醒的,那会儿他在将睡未睡的阶段,睡得浅,有一点风吹草动就醒了。他感觉有人开了门,然后轻微的脚步声向自己走了过来,他没敢睁眼,呼吸都屏住了。
他想起周先生让自己有事叫他,但是真的有事了,他都不敢出声。
那人站在他的床头,似乎观察了他一会儿,然后开始翻动他床头的包,那里边只有书。
他松了口气,心里想着翻完就快点走吧。但是那个人发现毫无收获以后,居然没有走的意思。他紧紧闭着眼睛,感觉到一只冰凉粗糙的手伸进了他的被子,然后探进了他的衣服,开始摸他的身体。
他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再也装不下去,声音发着抖,哆哆嗦嗦地喊道:“救救我。”
下一秒,他的脖子上一凉,透过门缝儿漏进来的光,他看清楚了,他脖子上架着一把刀。
虽然他的声音非常小,但是对面床明显听见了,周先生坐起了身,幽静的夜里,他冷冷地说:“放开他。”
拿着刀架在他脖子上的男人声音苍老沙哑,他阴狠地说:“不关你的事,这小子自己上的车,我看得清楚,别多管闲事。”
付九心凉了半截,他以为男人是把自己当成女人才这么做,现在看来,他就是奔着男人来的。
他看到周先生站了起来,虽然害怕,还是抖着声音提醒:“先生……他有刀。”
他的话音刚落,挟持着他的那个男人突然惨叫一声,刀子落在了他的被子上。他出于下意识,把刀捡起来,藏在了身后,误打误撞地让那个重新来摸刀子的人摸了个空。
他上铺的中年男人开了手电,跳下了床。晃动的灯光里,他看清了那个小偷的脸,那是一张纠集了世界上一切丑陋的脸,猥琐又恶心。他穿着灰扑扑的褂子,脸被周先生踩在了脚底,他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刚刚应该是中年男人趁着周先生分散他注意力的时候,在上铺做了偷袭。他抱着被子发抖,看着周先生把人从地上拎了起来,然后把火车的车窗打开了。
付九吓出了一身冷汗,他看见周先生面无表情地把男人的上半身扔出了窗外,任那人怎么求他也没松手分毫。
上铺的那个老人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终于和他们说了第一句话:“饶了他吧,当积德行善了。”
付九突然觉得愤怒,被祸害的不是他,他当然可以慷他人之慨。
周先生没理他,倒是那个中年男人嘲讽了一句:“你下来让他操一顿,然后我们放了他,当积德心了。”
老人闭了嘴。
付九始终望着周先生,他觉得周先生不会真的杀人,最多就吓唬吓唬他。但是出乎他的意料,周先生像是听够了他杀猪般的嚎叫,突然撒了手。
付九心里一惊,他当时脑袋里想的唯一一个念头是:这样扔下去肯定会死人,周先生为他杀了人,不能杀人。
等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赤着脚下床,扑了上去,堪堪抓住了那人还没掉出去的一条小腿。
他力气小,最多只能保持他不会掉出去的力度,窗外的夜色深沉,火车带起的风灌了进来。
他下意识向周先生求救,但是男人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中年男人抱着胳膊站在一边,挺不耐烦地说:“帮你解决个该死的,你倒是不领情。”
付九累得额头都冒汗了,他大大的眼睛直视周先生那双漆黑的眸子,很认真地说:“周先生不能为了我杀人。”
男人看他的目光波澜不惊,但是付九知道他不高兴了,一向混不吝的人突然生起气来,真的挺吓人的,周身仿佛都结了冰,他觉得面前的周先生和给他买牛肉干的人不是一个。
但他依然硬着头皮说了下去:“他怎么死都可以,但是我一点都不想给你惹上麻烦。”
就这么一句话,把周属说笑了,他的心情似乎突然好了。他看了付九一小会儿,抬手扯了那个倒霉的小偷一下,把人给拽进来了,那小偷已经吓晕了,被中年男人一脚踹醒,连滚带爬的往外跑。他到了门口的时候,周先生突然开口:“站住。”
小偷哆嗦着站住了,一叠声地说:“我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周先生语带威压,警告他:“告诉你们那一窝,别进这个门,否则就等着你们家人在铁轨上给你们收尸吧。”
小偷连滚带爬地跑了。
中年男人关了门窗,说:“以为就是帮老荣,没想到还是臭子点。”
付九听不懂,他站在周先生身边,讨好地拉着他的衣摆,轻轻晃了晃。
周先生低头看他,语气挺温和的:“吓着了?”
付九点了点头。
他以为周先生会骂他,但是并没有,周先生拍了拍他的脑袋,说:“小孩儿脑袋快,心眼儿好,以后有大出息。”
付九咬了咬唇,鼓起勇气:“周先生,我想和你一起睡。”
周先生没说话,一边的中年男人笑了:“怎么着,吓破胆了?”
付九低眉顺眼地说:“嗯,吓破胆了。”
他没能如愿地和周先生一起睡,周先生拒绝了他,说他不习惯,要是他怕的话可以让阿荣和他一起睡,阿荣就是那个中年男人,他才知道他的名字。
付九在阿荣揶揄的目光中钻进了自己的被子。他的枕头下是那个小偷的刀子,脑袋里想的是周先生把人扔出去,眼睛都不眨一下的样子,他猜测周先生是干什么的,但是始终没个结论。
后来他睡着了。
第76章 他的幸运,直至百年
醒时窗外的太阳已经老高,周先生和阿荣没在,那个老人也没在。
他叠了被子,想着等人回来了他再去洗脸。刚把书拿出来,准备看一会儿的时候,周先生回来了。他手里拿着两桶泡面,递给了他一碗,说:“吃吧,买多的。”
付九明白,这是他特意买多的。
周先生对他真的很好。
吃之前他去洗了个脸,回来的路上发现遇到的人脸色都不大好,凑着堆窃窃私语,他听了一耳朵,心里惊了惊,听说昨晚有姑娘被人糟蹋了。
肯定是那一伙人干的,他加快了脚步,跑回了车厢,对吃着面的周先生说:“我刚听他们说……”
周先生打断了他,说:“知道。”
付九皱起眉,说:“快到下一站了,应该会报警吧。”
周先生没抬头,只淡淡地说了一句:“未必。”
那会儿他不懂是什么意思,但是到了下一站,火车停靠到重新出发,都没有看到警察的影子。
他们车厢来了两个新乘客,一个中年女人,一个二十来岁的小姑娘,俩人看样子不认识。
付九没有打招呼,靠在被子上看书,嘴里咬着牛肉干吃。
周先生坐车实在无聊,问他要了一本书看,也不知道看不看得懂,反正看了一会儿就睡着了。
车这么晃晃悠悠的,一路晃到了晚上,要吃饭了,付九爬到周先生的床上,摇晃他的胳膊,小声说:“你睡了一天了。”
周先生的目光迷茫了一会儿,没好气地搂着他的脖子,把人按在身边,凶道:“你叫魂呢?”
付九说:“没叫魂,叫你。”
他发现周先生有点像小孩儿,虽然年纪比自己大许多,但是和自己说话一点架子都没有。
他和周先生说:“我买了盒饭,我们今晚吃香辣肉丝。”
周属放开他,理了下头发,说:“那玩意儿多贵啊。”
那东西对周先生来说不贵,但是对付九来说很贵,买三盒相当于一袋牛肉干了。
付九跳下床,把盒饭递给他,说:“你都请我那么多回了,我就请你这一次,多了就没有了。”
周属笑了声,接过饭盒,骂道:“小气劲儿。”
阿荣已经在吃自己那份了,插话道:“小孩儿以后出息了,请哥哥们吃顿好的。”
付九应了声,笑着说:“请你们吃国宴。”
周属:“还国宴呢,一到北京就散了,想找人都找不着。”
付九被他一句话说郁闷了,吃着饭半天没说话。
阿荣给周属递了个眼神儿,周属当没看见。
新来的两个女人都自己带了吃食,在床上吃,也不说话。倒是那个最上铺的老头儿说话了:“想见着就能见,不想见怎么也见不着。”
没人理他。
吃完了饭,各自都在各自的位置上等熄灯,唯独付九起来去厕所。他上完厕所,在洗手池洗手洗脸,不高兴地皱着眉,他不是为了别的不高兴,就因为周先生那句下了车就散了,找不着了。
他知道周先生的意思,他是没打算跟自己见面了。
自己对他来说,就是个萍水相逢的小孩儿。
他洗了脸,打算往回走,突然有人拦住了他的去路。是一个年轻人,付九敏锐的看到了他袖子里藏的刀露出了一个刀尖,立刻明白自己这是又招着人了。
厕所离自己的车厢有相当一段距离,他没法子快速回去,只能被逼地步步后退。
那个年轻男人直奔主题,说:“把钱拿出来。”
付九琢磨着离开的路,干巴巴地说:“我没钱。”
年轻男人恶狠狠地盯着他:“我今天可看见你买盒饭了。”
付九:“……”
那把刀已经戳在他的腰上了,周围又没个人,他身上直冒冷汗,祈祷着快来人救救自己,他不能把钱给他,没钱他就上不了学了。
就在他想要豁出去和面前的男人拼了的时候,突然有一个人拐进了洗手间,付九和那打劫的一起看过去。付九眼前一亮,那是和自己一个车厢的年轻女人。
他对女人做口型,向她求救。
其实以她的角度,很轻易就能看到自己腰上戳的那把刀,但是他刚做了一个口型,那女人就转开了视线。女人像是完全没看到他的样子,去了洗手间,然后离开,中间都没分给他一个眼神。
付九想,她回去一定会告诉周先生的,他只要再坚持一会儿。
但是他和那个男人僵持了很久,他的腰已经被划开口子的时候,周属都没出现。
他疼得厉害,紧紧咬着唇,想着周属不会来了,他怎么办?
他能怎么办?
他已经是个成年人了,他不能总靠别人。他就想到这儿,手悄悄地向后,摸向了后腰,颤着声音说:“我给你钱,我给你拿钱。”
年轻男人大概是个新手,胆子也不大,听他这么说,松了口气,凶狠地说道:“快点,别耍花样。”
付九摸到了昨晚小偷留下的那把刀,握住刀的那一瞬间,他想起了周属,他想着自己应该也成为那样的男人,然后心就定了。
他抽出刀子,速度非常快的架在了没防备的年轻男人脖子上,冷声说:“放我走,否则你死得肯定比我快。”
周属找过来,听到的就是这句话。
他快步上前,把年轻男人的刀给卸了,一脚把人踹翻在地,把付九拉到自己身边,皱眉问:“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