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的雷有隐隐落下来的趋势,图南擦了泪,谢道:“多谢你,风慎仙君。”
风慎没吭声,他从来不需要乘黄谢他。
只是他始终想不通一件事,他站在结界外,看着洞里的乘黄,问:“乘黄,你本是天生地养,自由自在,为什么不去看看这世间的好,非要在他身边三寸之地蹦哒呢?”
乘黄化了原型,趴在地上,闭目轻声说:“在他身边三寸之地走过,这世间的好我已走遍。”
第168章 乘黄志异
“后来也没什么好说的,无非是乘黄受了天雷,终于没力气出来作妖了,”少年笑了笑,说:“乘黄怕仙君找到他,怪罪他,耽误了三世投胎,就找了个洞躲起来了,沉睡了许久,所以之后仙君如何他也不知道了。”
门外雨已经停了,众人都有些倦了,常和在自己面前也生了一堆火,那少年凑在火堆旁,似乎没那么冷了。
小姑娘不满道:“这算是什么故事,有头没尾的,无趣。”
门口那老头儿翻了个身,道:“若世上真有乘黄就好了,可多活个两千岁。”
“就当志异聊斋听听,图个新鲜,”镖师道:“后半夜了,小姐该睡了。”
常和转头看去,少年已经蜷缩在稻草上,睡着了。
庙外雨停了,秋蝉又开始鸣叫,林间隐隐有鸟鸣,山里又热闹起来,庙里的人却睡了。
常和闭眼静坐,偶尔会睁开眼睛添柴,面前的火堆一夜没灭。
翌日清晨,大伙收拾东西各奔东西,那门口独身的老头儿凑到少年面前,将他叫醒,问道:“听你说的像真的一样,你可知道哪里能找到乘黄?”
少年眼神奇异的看了他一眼,抿唇沉默少顷,道:“逆天改命,会遭雷劈的。”
老头儿无趣的走了。
小姑娘瞧他,问道:“你去哪儿?我们要去临安城,顺路的话就一起走。”
少年起身,收自己的衣裳,背对着他道:“不顺路的。”
小姑娘不甘心,又问:“那你叫什么?”
少年将僧衣脱下,披上了红衣,道:“萍水相逢,不便告知。”
小姑娘瞪了少年半晌,撅起嘴,见他不看自己,气恼的跺了下脚,昂着头走了,镖师们也陆陆续续的出去了。
这庙里转眼间就清净了下来,昨夜的热闹不见,这又成了一个破败的荒庙,仿佛随时会坍塌。
常和将少年脱下来的僧衣穿好,佛珠就收在他的袖间,他慢慢紧了紧佛珠,没看少年,将火堆熄灭,向门口走去。
深秋,又下了一夜的雨,山里很凉。
落叶铺在山路上,厚厚一层,并不泥泞。
身后有脚步声,从破庙一路跟随,脚步很轻,听着像是没什么力气。
百步后,常和终于停了步,转身看去。
那红衣少年见他停下,脸上漏出一抹笑,加快了脚步追了上来。
那艳丽少年仰头望着他,抿着唇笑,明亮的眼睛里全是盈盈的笑意,常和不自在的敛目,避过了他的目光,语气清淡道:“施主为何一直跟着贫僧。”
少年不理会他的冷淡,脸上笑意依旧:“哥哥要去哪里?”
一个自小出家的人,六根清净,他从没被人叫过哥哥,听得十分别扭。
他转身继续沿着山道前行,道:“施主可叫我的法名。”
顿了顿,他说:“我要去金陵。”
少年将“金陵”两个字轻声念了一遍,追了上来与他并排走,笑道:“那顺路,我和你结伴走吧。”
常和不语。
“我昨夜做了个梦,”少年自顾自说道:“梦见你偷我的松子糖吃,可每回去数的时候那松子糖都没少。”
常和垂眸看着脚下的路,道:“出家人不行偷窃之事。”
少年笑了声:“我又不小气,你想吃便吃。”
林间朝阳大盛,少年脚步似乎轻快了些,见他不说话,也安静了下来,就这么一路下了山。
山下城镇已经热闹了起来,叫卖声不绝于耳。
少年买了两张牛肉饼子,高高兴兴的追上常和,正要递过去时,又想起了什么,讪讪的收了回来,小声说:“我忘了……”
常和停在一处包子铺买了两个素馅的包子,淡淡道:“无妨。”
卖包子的婶子瞧少年好看,拿油纸又包了一个,递向他,道:“送你一个。”
于是常和就瞧见少年有些低落的眸子又高兴了起来,可见是真的好哄。
他轻挑了下唇,又数出两个铜板,递给了那包子铺的老板娘。
入秋的金陵城十分好看,城外三十里有大片枫树林,不少人都去观赏。
少年坐在桥栏上晃着腿吃牛肉饼子和包子,一手拿一样,一起吃,瞧着很香。
红楼上的姑娘早起倦梳妆,倚着窗向外瞧,一眼瞧见这压了金陵城风光的翩翩美少年。
她拿着帕子向他招手,细细软语叫道:“小公子,进来喝杯茶吗?”
常和慢慢吃着包子,侧眸看去。
那少年仰头看那姑娘,摇了摇头,语气天真的拒绝道:“家里人不叫去。”
那窗口又挤了几个姑娘,连同楼下叫卖的商贩一起笑了起来,桥下流水总是潺潺,人间欢声笑语,身旁有人陪伴,仿佛又回了百年前。
那姑娘又问:“你姓甚名谁?是谁家的公子?怎么被教的这么听话?”
少年眉眼弯弯,秋日暖阳落在他的周身,一片柔和,他扬声说:“我叫图南。”
常和心里一震,望向少年。
那少年却不看他了,说完那句话,就低头吃东西,眼睫深深垂着,看不清神色。
又过了会儿,常和才开口:“乘黄是瑞兽,又心思单纯,可世间心术不轨之人不在少数,日后不要再同旁人说了。”
图南咽下酸涩,轻轻的“嗯”了声。
常和:“既然到了金陵城,你我……”
图南打断了他的话,说:“我知道,我就是想问你……”
他轻声说:“我能否邀你去城南看一看枫林,如今……”
他吸了吸鼻子,续道:“如今那枫林大了许多,也更好看了。”
一片垂柳叶悠悠落下,落在水中漾起轻纹,常和垂眸看着,良久,道:“我要去鸡鸣寺参禅。”
图南忙道:“我等着你。”
常和阖上眸子,说了声:“好。”
图南在金陵城里订了家客栈,进了屋就力竭的趴在了床上,身子慢慢缩小,最终成了原型。
他将长长厚厚的尾巴给自己围上充作被子,沉沉的睡了过去。
常和来的时候,他已经睡了三天三夜了,还是嗅到了牛肉饼子的气味他才醒,连忙化为人形。
他跑过去开了门,常和就静静的站在门外,他睡得懵了,忘了对方如今的身份,直接扑进了他的怀里,欢喜道:“哥哥。”
常和身体一僵,少顷,宣了句佛号,看着那人的发顶,道:“贫僧只是路过。”
图南反应过来,松开手往后退了半步,腼腆道:“我睡得糊涂了。”
常和没再多说,将肉饼子递给他,只是点了点头,就转身离开了。
图南抓着油纸包,向那人的背影喊了声:“我就在这里等你。”
常和脚步顿了顿,图南就又说了一句:“我在这里等你。”
鸡鸣寺的方丈说他的心不静。
他的师父也说过他心不静,没有禅心,与佛无缘。
他始终是不服气的,因为他的佛法是同辈的僧人里修的最好的。
直到今日,他方才明白,自己是真的六根不净。
他坐在蒲团上,手里念着佛珠,面前对着佛祖,可心中想的却是那个怀抱,那个邀约。
想着想着,心就乱了。
方丈心思通明,开口道:“若是心中有事,就先出去吧。”
常和敛目应声:“是。”
今日清晨落了小雨,树上叶子繁盛,雨和叶子一并簌簌的落,扫地的小僧人低着头静静的扫,佛家清净,香烛气息最静心,常和取了个扫把,沿着石阶慢慢的扫了下去。
近日金陵城秦淮岸热闹非凡,有王公贵族来游玩,两岸丝竹袅袅,歌舞翩翩,尽显六朝风月,十里繁华。
图南这天闻见了食物香气,从尾巴里抬起头来,轻轻的动了动鼻子,跃下了床。
秦淮河岸游人如织,偶尔传来丝缕桂花幽香。玉楼瑶殿,金陵秦淮,图南记着,许多年前钟沂逍带他去吃过一家顶好吃的梅菜烧肉。
他沿着水边慢慢走,四处的看,突然眼前一亮,往前边的一家酒楼快步走了进去。
许多许多年前,金陵城还没像现在这么热闹,那家做梅菜烧肉的人家支了个小铺子,妻子在里边做菜,丈夫在外边招呼,每日收几两碎银也十分满足。
如今已经成了大酒楼,不知是否是他们的后代在经营。
图南找了个角落坐下,点了梅菜烧肉,他对着小二哥说:“我要那种金灿灿的饺子,外边脆,里边汤汁很清淡鲜美,我忘了那叫什么,馅是牛肉做的。”
小二哥摸不着头脑,叫来了掌柜的,掌柜的听罢笑了,道:“那是玲珑黄金饺,祖上传下来的做法,只有我们本家人会做,可也已经许久没做了,小公子是怎么知道的?”
图南弯起眼睛笑:“我认得你家的人,还知道你家年年都酿桂花酒,我也要一壶。”
“如此,今日我亲自给小公子下厨,”掌柜的是个和气人,和他的先辈性子有些像:“小公子稍坐,我叫他们给你上些小菜。”
图南摇头:“我只想吃这两样。”
桂花酒甘甜香醇,梅菜烧肉是熟悉的口感,软糯,浓香,肥而不腻。
这酒楼生意十分好,迎来送往的也热闹,图南给一旁的酒杯斟了一杯酒,软软的低语道:“你快点回来啊,夫君。”
将一整碗的梅菜扣肉和黄金饺吃完以后,秦淮河已入夜,他又买了一坛桂花佳酿,沿着秦淮河岸漫无目的的走。
他这一世真的不是来给钟沂逍添乱的,所以也没像以前那样粘着他,他时间不多,只是想和他赏个盛秋的枫叶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