哄你睡觉短篇合集 第278章

流浪汉被说的哑了一下,见众人看他的目光都有些嫌弃,恼羞成怒道:“你们爱信不信。”

他爬起来,脚软地蹭着墙往外走,尽量离那姑娘远远的。

路过坐在窗边的黑衣男人时,他下意识的扫了一眼,正巧对上男人抬起来的目光,那双眸子漆黑,幽深,像是一片深潭,冰冷不见底,看得他心底发凉,全身都抖了一下,他连忙收回目光,加快脚步往门口跑。

那追了他一路的疯女人安稳的坐着,并没有阻拦他的意思,他稍微松了口气,一把拉开了门。

下一秒,狂风卷着冰雪直接扇在了他的脸上,外边的温度太低,不知什么时候刮起的大风让人寸步难行,门被风毫不留情的推了回来,重重地摔上,他喝了许多酒,本就不怎么能站稳,被这力道搡地摔到了地上。

外边天气实在恶劣,那店家说的对,他出去会被冻死。

他本意想到一旁的便利店里待一宿,可外边风雪太大,隔了不远的便利店的灯光都看不清了。

这屋里灯火通明,人这么多,料想那鬼也不会怎样,他这么想着,硬着头皮看了眼那鬼女人,又蹭着墙往店里边挪。

“这什么时候起的大风呢?”那中年男人走到窗边往外看,道:“还好找到了落脚的地方,要不非冻死不可。”

“瞧您吓得,”老太太看不惯躲在最里边角落的流浪汉,道:“这么漂亮的姑娘哪儿像鬼了?”

姑娘翻了个白眼,道:“我好好在路上走着,看他喝多了在路边眯着,怕他冻死,好心叫他起来,谁知道他见着我就跑。”

流浪汉声音都变调了:“你叫我起来,然后当着我的面把自己个儿头掰下来了,我亲眼看见的,她抱着头追了我好几条街。”

“就说你喝多了,”姑娘嘀咕道:“我那时抱着个雪球,好不容易攒了个雪球不舍得扔,你眼花还赖我,好心没好报。”

这话让流浪汉愣了一下,显然他现在酒已经醒的差不多了,也开始有点怀疑自己。

老太太笑吟吟地看那姑娘,道:“这姑娘本就长得白,又穿了一身红,真是好看。”

姑娘笑了声,说道:“您这一身儿也精神,没见过比您更精神的老太太了。”

老太太抻了抻衣裳,喜滋滋道:“儿女给买的,我也喜欢。”

那边传来了低低的啜泣声,众人看过去,是那个小孩子,他将自己缩成一团,细细地发着抖,看着十分揪心,姑娘也往那看,可只看了一眼,那抱孩子的女人就捂住了孩子的嘴,有些仓皇地背过身,背脊僵直,竟似有些害怕。

姑娘也只看了这么一眼,漫不经心的,随后移开了视线。

店里因着两个人的到来又热闹了许多,连理端着馄饨出来,放到那姑娘面前,说道:“您慢用。”

姑娘低头长长嗅了一下这碗馄饨,眉目舒展,带着笑瞧连理,道:“多年前地安门外也有家馄饨摊,那味道真是一绝,您这碗也不遑多让。”

馄饨挑、馄饨摊,老北京最早的卖馄饨形式,这得多少年月了,地安门如今都已经拆了七八十年了,这姑娘看着最多二十出头,这话说得也是逗,像是她吃过似的。

连理勾唇道:“多谢,爱吃您就多吃,不够我再给您煮。”

姑娘没立刻吃,一双美眸上下打量了他一周,突然问道:“老板今年多大了?”

连理:“……”

连理答:“二十三。”

姑娘又问:“结婚了?”

连理:“……”

这姑娘实在是过于自来熟了。

连理摇头:“没有。”

那姑娘隐秘的扫了一眼窗边,音调稍微上扬了些,像是怕人听不清:“心里有人了?”

窗边坐着的男人正安静地吃着馄饨,坐姿优雅,气度不凡,他从头至尾都没和店里的其他人产生交流,坐的也偏僻,可自他进来后这些人的目光都在或明或暗地打量他,却并不敢搭话。

连理抬眸看了眼子桑,天生上挑像是带笑的唇角弧度深了些,他平和地答道:“看缘分。”

这缘分是个很玄的东西,说有它就有,说没有,转身就又把它还给茫茫人海。

那把撑着缘分的黑伞静静的立在门边,融化的雪花变成了水滴,慢慢滑落。

第225章 一诺百年

子桑将最后一个馄饨吃完,从怀里取出钱包,抽了一张红票子递向连理。

连理收了,说:“我这儿的馄饨卖十八一碗。”

子桑:“那我下回来不给钱了。”

真难得,方才都还不愿意进店呢,连理眼底的笑意深了些,把钱随意的塞进口袋,问:“下回是什么时候?”

子桑薄唇轻启,还未等答,那边的姑娘又开了口:“这说出口的诺是一定要守的,别管过了多少年岁都得说话算数。只是怕有一方给忘了,那剩下的那个就哪哪都别扭,想进怕唐突,想退又不甘。”

这话里藏着话,连理不至于听不出来。

老太太笑呵呵地问:“小姑娘这是有故事?”

“有,”那姑娘美眸流转,特意朝向那墙角缩着的流浪汉,咬字重重地,逗猫似的说:“还是个鬼故事。”

那个“鬼”字一出,流浪汉果不其然打了个抖,逗得屋里的人都是一笑。

老太太:“左右这大雪留客,大伙儿都出不去,要不您就讲讲?”

那姑娘撑着玫瑰一样美艳的脸,目光落在了连理身上,问道:“老板是老北京人?”

连理看了眼子桑,见他神色平静,没有再开口的意思,有些遗憾。

他缓缓靠在椅子上,点头应道:“自清以后祖辈就一直住在四九城里。”

“那老板可知道这旧社会下层老百姓的营生?”

那时候的下层老百姓,都得是卖力气的苦命人,人有了一些自由,可太穷了,还是得不停地为了生计奔波,人从出生到死去,得不到片刻喘息,那才是真的活得越久越受罪。

老话说的“三教九流”中“九流”分三等,上九流、中九流、下九流。

这些卖力气的老百姓的营生归为下九流。

连理:“一流高台二流吹,三流马戏四流推,五流池子六搓背,七修八配九娼妓。”

这是俗语,说的是下九流里的营生。

“没错,下九流说的是戏子、娼门、力夫、走卒这些出卖身体劳力的营生,都是些苦命的人,”那姑娘一笑,说道:“我要说的故事,和这馄饨有关。”

她捡了个馄饨放进嘴里,在一众人的目光中细细嚼了,慢慢咽下,媚眼轻阖,似在回味,道:“那时候北京流行了一阵儿吃馄饨,街上常见那些走街串巷的小商贩。没门脸,没店铺,肩上扛着个扁担,一边挑着锅和炉火,一边挑着馄饨的皮、馅儿、佐料,有人叫了,随走随停。到了夜里就找一处摆摊,味道十分好,大冬天里吃上一碗全身都舒坦。”

老太太道:“这倒是听说过,不过我出生那会儿就已经没了。”

老太太今年都七八十了。

连理从一旁取了些瓜子来,放在桌子中间,摆出了一副听故事的架势,顺便瞥了眼子桑,带着笑意小声说:“你再看我,我可要脸红了。”

子桑没移开目光,一双无波无澜的眸子望着他,道:“你脸红也好看。”

这语气也是平的,可话却是在撩拨人,连理的脸真的有点发热了。

外边天气愈发冷,身旁的窗上又开了几朵冰花,连理忍不住笑:“那我还偏不让你看。”

子桑唇角动了动,看进了他的眸子,问:“为什么?”

连理剥开一个瓜子,将仁儿放进了空着的茶盏,发出“叮当”一声轻响,微挑的眼稍盈着笑,他不怎么正经的撩拨:“你要是让我亲一下,我就让你看。”

他说这句话也真就是开个玩笑,虽然这只是见得第二面,可也能看出来子桑性子内敛,情绪不外露,看着年轻实则看不清深浅,应该怎么也不会应他这句话。

可他说完后,过了两三秒,他面前多了只手。

子桑将手伸到他面前,一脸平静的看着他。

连理反而愣了。

子桑穿了件黑色毛呢大衣

他看看那只冷白修长的手,看看子桑,迟迟没有动作。

子桑的手也没放下,薄唇轻抿着,眸子垂着,看不清眼中思绪。

窗外风声、店内说话声都远了,余下这一小片地方,安静的仿佛能听到放缓的呼吸。

他们明明并不熟实,这才是第二次见面,可……

连理缓缓抬手,将那只手托在掌心,略显苍白的手腕从做工考究黑色袖口延伸而出,骨节分明的手指在灯光的照射下有种瓷器的质感。

他垂眸看了良久。

闭上眼睛,屏息,将唇轻轻贴上了他的手背。

一秒、两秒、三秒,心跳逐渐加速,肌肤的触碰带了某种酥麻的滚烫,一路烫进了心里,他奇异的觉得,这感觉并不陌生。

可他什么也抓不住。

他抬起了头,望向对面英俊的男人,唇角弧度温柔:“我给你拿个暖手的,怎么这么凉?”

子桑轻轻蜷了蜷手指,收了回来,置在身前,缓缓握起,像是想留住什么。

他轻声道:“总是这样,没用的。”

“那你冷吗?”连理问。

子桑说:“有时会冷。”

他记着,有一年冬天也是特别冷,那时的北京还叫北平。

悠悠岁月里,他早就忘了冷暖,可那天之后,他独个儿待着的时候,有时会从心底产生一种冷,一种他受不了的冷。

那也是一个雪夜,他遇见了一个极艳丽、极张扬的少年。

“我要这故事,是个鬼故事,可也是个风流韵事,”那边的姑娘将筷子放下,木筷与桌面碰撞,发出微不可闻的一声轻响,馄饨汤的热气氤氲了姑娘的面容,于一片朦朦胧胧中,她的轻叹声莫名悠远,仿佛隔着流年。

那时的北京还叫北平,地安门的城楼门子还没拆,百花深处已无良人等待归人,世道乱,刚败了官府又来了军阀,百姓的日子过得人不人,鬼不鬼。

而流年。

于那些人来说是最无用的东西。

入夜的北平下起了大雪,天寒地冻,大街上显有行人。偶尔跑过一辆黄包车也是如风一样眨眼老远,带起的雪花将路旁支着的馄饨摊腾起的雾气吹散,又顷刻聚拢。

馄饨摊主抄着手站在原地跺脚,四处张望着今夜是否会有生意,缺少血色而蜡黄的脸冻得通红。

这会儿已经是亥时了,他没有走的意思,那装钱的碗里只有十来个铜板,今儿生意实在不好,连给家里老母亲买药的钱都不够。

夜里没风,桌上点着煤油灯。下着雪,天不算暗,摊主捋了把袖子,把手凑到嘴边呵了口气,揉了揉冻得发麻的耳朵。

雪落了厚厚一层,几乎没过脚背,踩在上边“咯吱咯吱”作响,路上静,摊主听着了声响,抬头看去,只见一人遥遥向着这方向走来。

那人身量很高,冰天雪地里,着一身黑衣,走在大街中央上,脚步不疾不徐。微微低着头,天暗,看不清容貌,只觉得气质极好,带着股子清贵气,一眼瞧上去就与平常人不同。

脚步声渐近,那人的身影从迷蒙的暗处逐渐清晰,摊主连忙站直,吆喝道:“馄饨,馄饨,这位爷,来吃碗馄饨暖暖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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