哄你睡觉短篇合集 第283章

蛮蛮是名角儿,即便是出身低贱,多年来凭着自个儿一身本领也算是能给自己挣得一二自由,奈何那韩大帅的独子韩辅是个软硬不吃的主儿,他看上的东西,就算是抢也得抢回去。

蛮蛮那日刚下了戏,刚卸了妆容,就被绑到了一处府邸,韩辅正在那儿等着他,干瘦猥琐的男子见着他,眼睛瞬时就亮了。

他装模作样的给他松绑,嘘寒问暖,面上甚至算得上礼遇有加,可蛮蛮始终不假辞色。

韩辅许是真的喜欢他,最开始并没做出什么失礼的举动。

蛮蛮晃悠悠地拿着酒壶走到床边,歪倒在床上,望着房檐呆了会儿,道:“他养了只大老虎,就放在院子正中央,只喂人肉。”

那日天气好,蛮蛮被他囚着,也出不去,就在院子里闲逛,转过假山时,正遇上韩辅在花园中宴请朋友,周围围了一圈的莺莺燕燕,那群人在光天化日之下也并不收敛,有一个男人甚至当众扒了一女子衣裳苟合,周围的人都嬉笑地看着,四面站岗的卫兵仿佛习以为常,目不斜视。

那女子实在不堪受辱,挣扎了几下,打翻了桌上的酒杯,韩辅脸色立刻沉了下来,阴沉道:“是我没教好人。”

他站起了身,道:“今日我那白额虎还没吃肉,正好,将她投进去吧。”

那女子脸色顿时泛白,瘫软着去够他的衣摆求饶,却被人拉了下去。

蛮蛮轻声说:“那还是我头一回见到大老虎,它的牙好利啊,能咬碎人的骨头,先一口咬断人的喉咙,再撕扯肉,从胸腹开始吃,血流了一地,它一口下去,人就少了一块儿,直到最后,它吃饱了,一整个人只剩下个头,直勾勾地望着韩辅。”

他的声音越来越轻,不像是说给子桑听,更像是自语:“我以为韩辅会怕,可他在笑,他和一群人都在那儿笑,热闹瞧完了,他们又回去,继续完乐。可我睡不着啊,我一闭眼睛就是那女人的尖叫,是那老虎的血口,我怕极了。”

椅子与地面蹭出一声轻响,子桑站起了身,走到床边,坐在了他身侧,轻声说:“不怕。”

蛮蛮给自己倒了杯酒,一口饮尽,他的脸上有些潮红,许是确实醉了。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闭上眼睛道:“我不怕韩辅,我只是怕老虎。”

蛮蛮开始想计策脱身,却始终没什么机会。

这府邸是韩辅的私宅,里边养了不少男男女女,刚烈的都喂了老虎,剩下的都是求全的,十分听话。即便是这样,这府里也会三不五时的死上几个人。

一日,韩辅突然闯进了蛮蛮的房里,大半夜的,蛮蛮已经睡了,被他一身酒气的压在床上。

蛮蛮想挣扎,却被狠狠扇了一巴掌。

韩辅一改在他面前的有礼有节,忽然就暴露了本性,他将蛮蛮死死压在床上,疯了似的撕扯他的衣裳,嘴里头骂着:“当了婊子还立什么牌坊?那么多人碰得,我碰不得?”

蛮蛮的脸肿了老高,咬着牙冷冷地望着他,不说话,也不挣扎了。

“今日在席上,开鸦片馆那个姓吕的说你初次就浪得要命,居然还在这儿跟我拿乔?爷哪里比不上那老东西了?我当什么好货色,”清冷的月光洒了进来,就着明亮的月色,韩辅一把掐住蛮蛮的下巴,恶毒地望着他,咬牙切齿道:“等爷也爽一夜,明日拿你给我的白额虎打打牙祭,你这细皮嫩肉的,估计它爱吃。”

蛮蛮眼瞳蓦然瞪大。

蛮蛮吸了吸鼻子,望着子桑,声音有些哑了,道:“我是真的怕老虎,我不想被老虎吃,想来想去只能杀了他,我是自保,也是为民除害。”

床上的锦被是富贵的绿色,绣着合欢花。蛮蛮枕在上头,这么望着他,子桑轻叹了声,将手搭在他的额上,说:“不必说了。”

蛮蛮却自顾自道:“我用刀片抹了他的脖子。”

他指了指自己的嘴,说:“我把刀片藏在口中,他扒了我衣裳的时候,我搂住了他的脖子,他以为我要从了他,便毫不设防地仰头享受,我贴上了他的脖子,然后咬住刀片,轻而易举地划开了他的喉咙,血溅了满床,他一声都没发出来,就这么死了。”

子桑:“……”

蛮蛮说完这断话,沉默了许久许久,最后轻而软地说了句:“他死了,就没人拿我喂老虎了。”

一股清淡的木香靠近,他被人揽进了怀里,那人的手按在他的后脑,轻轻抚了抚。

蛮蛮闭了嘴,蜷起了身,在那人怀里打了个颤,便不动了。

室内安安静静,唯有西洋钟在滴滴答答地转,床上,少年依偎在男人怀里,极尽依赖。

不知过了多久,窗外突然传来一声鸡鸣,蛮蛮睁开了眼。

他推了推子桑,轻声说:“先生,时辰到了。”

子桑按着他发丝的指节轻蜷,眸色幽深,沉默了少顷,他往后退了退,近距离看着少年,缓缓道:“我身边缺个人,你若是愿意,我求了上边,让你跟着我。”

蛮蛮眼底有水色,他弯起了眼睛,却是摇了摇头。

蛮蛮眸中带着笑意,轻声说:“先生有这份心,已是蛮蛮的福气。”

子桑微微一怔。

蛮蛮已经穿好了鞋袜,站在床边,浅笑着看他,说:“先生,走吧。”

子桑渡过很多魂,在黄泉路上往返千百年,这是他头一次觉得路太短。

他不明白蛮蛮为何拒他。

时候已经太晚,宽阔的路上已无行人,大雪在他们出门的时候又下了起来,落在两人的身上,没有融化的痕迹。

两人并着排走,这回蛮蛮没有挽他。

子桑轻抿着唇,一路无话,蛮蛮也不说话。

行至地安门,遥遥又见那馄饨摊,居然还没收摊。

烛火幽幽蓝光轻轻摇曳,那馄饨摊前站着一个姑娘,是不久前刚见过那个,美丽的姑娘。

走得近了,方听她语气有些不耐地说道:“你已经死了,得跟我走了。”

那摊主梗着脖子嚷嚷:“我才不走,走了就赚不了钱了,我老母亲还在家里等着我给她买药。”

姑娘气得跺脚,道:“你老母亲也死了,你们娘俩真是一样的轴。”

摊主骂道:“你娘才死了。”

蛮蛮远远看着,忍不住叹了口气,道:“这母子一起走了,身后事可怎么办?”

子桑停步,淡淡道:“你的身后事呢?”

蛮蛮愣了愣,转身看他,道:“您又不是不知道,这胳膊腿都分家了,我在乱葬岗找了许久才拼好……”

子桑打断了他的话,看着他的眼睛,道:“疼吗?”

疼。

脖子断裂的地方疼,双手双脚断裂的地方也疼。

每走一步都像在上刑,行这一夜,他真的疼得厉害。

可蛮蛮摇了摇头,说:“不疼。”

子桑轻抿着唇,望着他随口扯出谎话的红润的唇,忽然俯身,往前贴了上去。

他碰到了一片冰凉,蛮蛮将手挡在了自个儿唇上。

子桑没躲开,近距离静静看着他,在等他一句答复,或是解释。

远处,琼鹿的声音喊道:“子桑,走吧。”

蛮蛮往后退了半步,依旧眉眼弯弯。

大雪覆盖北平,纷纷扬扬落在未眠人的发梢肩头,蛮蛮缓缓跪下,于子桑的面前。

他伸出双手,动作轻柔的抬起子桑的手,垂首,缓缓在那黑手套上落下一个吻。

“先生只管把蛮蛮当做一场荒唐的风月戏,梦醒就不必惦记。”良久,蛮蛮仰头看他,雪白的狐狸毛领间,那张漂亮的脸犹带稚气,他的眼睛是圆圆的杏眼,看人时竟也似含情,他轻声说:“我怎么舍得你碰我。”

子桑静默,不语。

琼鹿站在远处,望着那边的景色,望着那千百年来都没见过有所动容的人眼中的执拗,心中叹了一口气,对那相互依偎着站着的母子道:“再等等吧。”

蛮蛮侧头向馄饨摊前看了一眼,仰头,目光柔和道:“若有来世,蛮蛮身子清清白白,定把手洗得干干净净,亲自给您端上一碗馄饨。”

雪吹了一片进了子桑的眼眸,他终于俯身,将蛮蛮从雪中扶了起来。

黄泉路上无数幽魂,曼陀罗花盛放,摆渡人行在前边,灵魂跟在后边。

行至一扇门前,子桑停了步,他抬起手,似乎想摸摸蛮蛮的头,快要碰到时却又放下了。

他说:“你那帕子送我,当你守诺的信物。”

门开,门合,前世今生,再无瓜葛。

第229章 一诺百年

瓜子剥满了一整杯,早先那杯竟然还未见底,不是时候过得慢,是有人不忍吃。

墙上的挂钟已经快到凌晨三点,除了墙角那流浪汉已经睡着,其余人都没睡。

姑娘一个故事终了,喝尽杯中最后的清茶,站起了身,道:“时候差不多了,走吧。”

屋里没人答复。

连理望着子桑,轻声问:“你找我应什么诺?”

子桑站起身,道:“是比翼鸟,也是连理枝。”

连理:“……”

椅子一声轻响,吸引了人的目光,那老太太站了起来,捋了捋有些褶皱的新衣裳,笑呵呵道:“临走能听个故事,也是缘分。”

她望向连理,温声说:“老板,谢谢您的馄饨,等我家那小孙子再来,要是哭丧着脸不高兴,劳烦您告诉他,我给他那存钱罐儿里给他塞了零花钱,别让他和他爸妈说。”

连理站起身,皱眉道:“您这是……”

“您早就瞧明白了不是,”老太太笑了声,望着那碗并没见少,却已冷透的馄饨,浑浊的眼睛里还存着不舍,她道:“多谢您了我这一个念想。”

连理默了默,点头应道:“您放心。”

姑娘望向那边一家五口,挑眉道:“还没想起来?”

那女人抱着孩子往后缩了缩,像是十分惧怕她。

姑娘慢慢踱步到他们面前:“东单今儿下午有一家子跳了天桥,你们真没瞧见吗?”

那几人纷纷避开了她的视线。

连理看了眼时间,拿起遥控器,开了电视。

电视里正重播着新闻,放的正是这一条。

新闻主播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播报着新闻资讯,一家人的姓名消亡浓缩在这么几秒钟,飞快掠过,无人在意。

中年男人深深捂着脸,半晌,开口道:“为什么非得是我们?为什么所有人都活的好好地,只有我们倒霉?尿毒症、肝癌、骨癌,治不好病,倾家荡产也留不住人,房子都卖了,也没有家可回了,死了最干净,谁也不用受苦了。”

两个始终安静的老人颤着身子,默默流着眼泪,男人的父亲站了起来,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是我们拖累了你。”

男人摇了摇头,颤声道:“你们是我爸妈,没有拖累这个说法。”

门外的风不知什么时候歇了,只有雪还在静静落着,北京城一片银装素裹,路灯照着夜色,明亮温柔。

那一家五口先出去了,接着是那姑娘,老太太看了眼连理和子桑,也先出去了。

上一章 返回目录 回到顶部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