哄你睡觉短篇合集 第287章

不知过了多久,他哭也哭累了,啜泣着低下头看那条断了又不住流血的腿,少顷,将蘑菇扔在石头上,转身跑进了那水池里。

水池上方的石头上有亮晶晶的石头,湿气凝在上边,又聚成水滴低落入水池,发出一声悦耳轻响。

他个子实在是矮小,蹦跶着扣了些下来,咬着牙跑向了洞口。

洞外依旧下着大雨,他躲在洞口听了许久,也没有听到方才追着他跑的那些奇怪声响,便小心翼翼地走了出去。

迷糊山是座宝山,四处都是宝,珍奇草药随处可见。

他借着石头的光亮采了满满一怀抱的新鲜药草,回来时,那人依旧没醒。

外边跑了一夜,他实在是冷,便爬上了大石头,坐在了那人身侧,撑着腮帮子嚼草药,苦得眉头都皱了起来却也没停住,直到他将药草嚼烂,小心翼翼敷在了那人淌血的腿上,随后用布条绑好。

小小的身子蜷缩在高大的男子身侧,冻得瑟瑟发抖,可他实在是累,竟就这么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再醒时外边的雨已经停了,林间鸟鸣传了进来,有细碎的光从洞口倾泻,他身上的衣裳也干了大半,他揉着眼睛爬了起来,张开嘴打了个哈欠,却忽地停住了。

只见他身边躺了一个体型巨大的兽,通体雪白,兽首似豹又似狸,盘踞在巨大的石头上,威武令人生畏。

他吓得连喘气都不敢,全身汗毛树立,就这么盯着看,半晌不见它有动静。

他小心翼翼往石头边上挪动,畏惧地观察着那将头伏在大石头上的兽,边焦急地四处望。

昨夜那个男子呢?被吃了吗?

然而他刚到石头边上,却直直对上了一双锋利的眼睛。

那双几乎有他拳头大的眼睛漂亮似琥珀,映着他瑟瑟发抖的影子。

他一声惊呼,直直从石头上摔了下去,一抬头,正对上一抹绿色。

他不可能记错,那是昨夜他自己亲手涂上去的,此时正在那巨兽的后爪上,把雪白的毛皮染得也变了色。

没等他反应过来,他听到了一个极好听的声音,没有通过他的耳朵,而是直接砸在了他的心头,那清冷又稍带不耐的声音道:“你走吧。”

他的腿不听使唤地哆嗦了半天,终于爬了起来,接着,一个蘑菇被从石头上扔了下来,砸到他头上,又弹到了地上。

正是昨夜他采的那一朵。

他怔怔地望着那巨兽,见他又闭上了眼睛,便小心翼翼地往后退,往后退了两步,撒丫子开始往外跑。

洞外天已大晴,鸟雀在枝头叽叽喳喳地叫,一片祥和,半点不见昨夜凶险。

他手里捏着蘑菇,不知怎的,忽然就辨清了方向,扎进密不见底深林跑了起来。

一路太平,不知跑了多久,他终于瞧见了自己的村子,村口正聚一群人,手里拿着弓箭锄头,有人眼睛好使,瞧见了他,惊呼道:“朝颜回来了。”

朝颜回来了,没向任何人提及他那夜的遭遇,连爹爹和阿娘都没说,村里人也只当他是运气好。

阿娘心疼他,问他想吃什么,他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想吃蘑菇炖山猪肉。”

话音一落,他的眼光忽的一凝,落在了几日前他带回来的蘑菇上。

那只碗大的白白软软的大蘑菇离了土却没有半分枯萎,依然笔挺一如初生。

他跑过去拿了起来,凑到眼前仔细看,又用指头轻轻戳了戳,那蘑菇十分新鲜。

阿娘从屋里出来,瞧见他手上的蘑菇,道:“就吃这个吧。”

朝颜连忙将蘑菇藏在身后,摇头道:“这个不行。”

晌午吃的蘑菇炖山猪肉,朝颜满满吃了三大碗,撑得几乎动不了。

他瞧着阿娘将剩下的肉放进了锅里,脑袋里莫名想起了山中那个兽。

他跑出来时,那个巨兽的腿已经被接好了,大约是他自己弄的,但受了那么重的伤,那洞里又没吃的,他该如何果腹?

阳春天气,正午阳光和煦,阿娘和爹爹如往常一样午睡,他小心翼翼拿了个坛子洗净,掀开锅盖将那些肉一股脑地装了进去,抱着坛子出了门。

他沿着原路来到了后山脚下,拿着手中的蘑菇,嘴里念着:“若是你送我出来的,就再送我进去一趟吧。”

那蘑菇自然不会说话,他低头看了会儿,硬着头皮跑了进去。

林间静谧,也没遇上什么猛兽,他比回来时更快的速度找到了那个山洞,洞口那只伞一样的叶子还亭亭玉立,下边那另一朵蘑菇已经枯萎,蔫巴巴地垂着头,即将尘归尘、土归土。

他缓了缓呼吸,撩开洞口的藤蔓叶子走了进去,里边一如几日前,那大石头上的巨兽还在沉睡。

他屏住呼吸,小步小步地凑到大石头边上,将肉坛子放下,见它没什么反应,凑到他的爪子上瞧了会儿。

那伤好得慢,草药干了后依然可见森森白骨。

他又跑出去了一趟,采了许多药草回来,堆在石头边上,瞧着日头西斜,他连忙往山下跑。

行至半山腰时,日头已经沉到了山的另一边,天光已经暗了下来。

他仿佛又听到了那夜的声音,似是人声,又缥缈得如同妖魅,他怕极了,高高悬着肝胆,连头也不敢回,可这一路很顺,直至到了家门口,都没有任何东西伤着他。

第二日他晨起上山,那坛子里的肉依然在原地摆着,巨兽依然睡着,但那些草药已经被用了。

他已经不怎么怕它了,在他的爪子边上瞧了会儿,又跑出去采了些回来,行至洞口时,忽见一只小猪背对着他摇尾巴。

他心里想着,许是那兽不喜欢将肉煮熟了吃,就小心翼翼凑了过去,趁着猪不注意,一下子扑了过去,十分顺畅地将它逮住了。

猪力气很大,在不住挣扎,他顾不上许多,快步跑进了洞窟,那兽许是听到了动静,抬头看过来,随后在他的视线里缓缓变成了人形,正是那夜沉睡的男人,银发披肩,俊美的不可方物。

男人眸色清冷,将视线从他的脸上移向了那头猪,没说话。

朝颜惊于他的变化,呆呆地随着他的目光看向怀里,不看不要紧,一看他差点吓晕过去,那只猪竟然长了一张人脸,皱皱巴巴,如同六十岁的老朽。

被他一看,那猪竟然像是害羞似的低下了头。

朝颜惊骇得一把将猪扔了,连滚带爬地跑向了男人,躲在他身后瞧那头被摔得晕头转向的猪。

男人语气清淡道:“那是人面猪,不必怕它。”

朝颜一怔,仰头看他,男人冷厉的眼梢扫了他一眼,道:“我不吃这些蠢东西,你以后不必来了。”

朝颜总觉得他那一眼把他也包在了“这些”里,他忙不迭地点头,磕磕绊绊地说:“是……是,我这就走。”

虽说走了,第二日他还是来了,第三日也是。

男人在那洞窟里时睡时醒,但再未和他说过话。

而那只白蘑菇一如初生。

第232章 妖闻

山间岁月更替,眨眼一年已过,谷雨那日是他七岁的生辰,他一大早穿着娘亲给他做的新衣裳,抱着蘑菇上了山,熟门熟路跑到了洞窟,跑到闭目打坐那人身旁,高高兴兴说道:“今日是朝颜的生辰,村里来了货郎君,有许多我没见过的东西,我拿了些过来给你解闷。”

那人一动不动,长长的银发垂在腰侧,清冷疏离,拒人千里之外,如往常一样没给他半点回应。

他也不在意,将怀里的东西放下,靠着大石头边上坐了,自顾自说了会儿话,心满意足地站起来,说道:“我明日再来看你。”

如果是往日他就直接走了,可那日不知为何,走到洞口时,他抬手掀起垂着的藤蔓时,停了步,他转头看了一眼洞窟里那位大人,或者说大妖怪,轻抿着唇,又扬着声音说了一句:“明日朝颜再来看你。”

那人自然不会回应他。

那日他下山时已经临近晌午,爹爹娘亲已经做好了饭菜在家里等他。

村里那日热闹,来了许多外乡人,有货郎,还有唱大戏的戏班子,就在村头儿摆了戏台,许多人都去看。

朝颜与村里的一群同龄玩伴高高兴兴地绕着戏台子跑跳玩闹,等着戏的开场。

谷雨那夜是阴天,天上没有星星,身上潮乎乎的,像是要下雨。

但全村的人都兴致勃勃地聚在了一起,只因他们这里实在是闭塞,许多人都没听过戏,朝颜也是,那是他头一回听戏。

锣鼓声催促着戏台开场,天上一声惊雷,朝颜仰头看天,脸颊上忽地一湿,是热的。

他懵懵懂懂地低下头,只见到爹爹的脖颈软软地歪了下来,平日里慈爱的眸子睁的大大的,脸上的笑容凝在了脸上,然后“咚”地一声落在了地上。

满目血红,刀锋的银光在戏台前舞动,所有乡亲们都在哭喊,他仿佛什么也听不见了。

那些白日里友善的货郎君与戏子们纷纷拿出了刀,对着乡亲们砍杀,而他们手无寸铁,只能如白菜土豆般被一个一个屠杀。

雨落了下来,血珠混着雨滴砸在平日里安静祥和的村庄,落在泥泞的地上,母亲抱起朝颜拼了命地往后山跑,火光与雨夜映在朝颜的眼睛里,刻在他的眸子里。

一个踉跄,他摔在了泥地里,娘亲抱着追上来的匪徒的腿,吼道:“朝颜,快跑,快跑!”

大雨铺天盖地地落在他的身上,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刀光毫不犹豫地破开雨幕斩下,母亲便再没了声息。

他下意识往前走了两步,想去看母亲,耳边却像是又响起了母亲的声音。

快跑!

快跑!

朝颜停步,转身向着迷糊山疯了似的跑。

他只是个刚满七岁的孩子,腿短,也瘦小,后边的匪徒都是杀人如麻的成人,又怎么跑得过呢?

他胸口雷动,肺里都是血腥气,但半点不敢停下,身后的声音越来越近,刀刃贴着他的后背划过,他觉得自己的衣裳被划破了,背上轻微一疼,想要再跑快些,却瞬间失了全身的力气,重重摔在了泥里。

几人围了上来,他听到有人说:“这么个小东西,竟然这么能跑。”

他拼了命地扒着泥土往前爬,在那群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的匪徒脚下,如同一只苟延残喘的蝼蚁。

他睁着眼睛,望着夜色里的迷糊山,山间林木幽深,如今看来像是深渊巨口。

怀中那只他未来得及放在家中的大蘑菇终于被他压碎,雪白的菌丝被不断溢出的鲜血寸寸染红,他摸上了疼痛欲裂的胸口,感受着那只软白的蘑菇以极快的速度枯败了下去。

随后,他翻身躺在了地上,不再爬了。

刀锋在他面前抬起,他紧紧闭上了眼睛。

想象中的疼痛没有到来,他听到了极其可怖的凄惨叫喊。

他睁开了眼睛,眼前映着一抹白。

有人自密林深处走来,银发披肩,步调缓慢又从容,他没有触碰那几个匪徒,只是凌空一挥手,那些人便没了声息。

朝颜已经没了力气,只睁着大大的眼睛看着那人走近。

那只大妖怪缓步走到他的面前,俯身看了他一眼,轻轻将他抱了起来。

银色柔软的发丝拂过他的脸颊,他怔怔地望着他,对方却没看他,只是抱着他缓步下了山。

山村里亮着火光,雨已经小了许多,那些匪徒正挨家挨户地搜着财宝。

朝颜抓着大妖怪的衣襟,拼力从嗓子里挤出了几个字:“大人,杀了他们。”

大妖怪没说话,神色平淡疏冷,就这么抱着他行走在村庄的中央,沿途的匪徒纷纷停下动作,警惕地盯着他,他们的刀锋上的血还是热的,悬了是全村百十人口的命。

这又是一场单方面的屠杀,不过被杀的人完全相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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