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颜点头:“这也不稀奇。”
上清童子:“若那新人是个妖物呢?”
朝颜捧着个汤包吃,小心咬了个口,慢慢将汤汁吮出,等汤汁喝完了,一口将包子塞进了嘴里。
他手上提着许多零嘴,走在街上边吃边四处看。
庐原城十分热闹,街上行人很多,叫卖声不绝如缕,他将包子咽下,叫道:“汲央大人。”
汲央头上遮着幂篱,微微侧头看他。
朝颜指了指前边簇拥的人群,道:“那里有热闹。”
汲央:……
汲央:“我在前面的茶棚等你。”
朝颜点头,提着满手的零嘴提步要跑,可刚迈出一步就被揪住了后颈。
他转头看,汲央大人松了手,向下,取过了他手中的东西。
朝颜愣了愣,冲汲央弯起眼睛灿烂地笑了一下,转头跑进了人群。
汲央看着少年的背影,在原地驻足少顷,才提步往前走,身侧忽然传来一个娇媚的女声,惊奇道:“汲央殿下竟然与凡人同行,你不是最厌恶凡人吗?”
汲央脚步都没有停顿,语气十分冰冷:“不想死,就别再跟着我。”
那女子身穿碧桃色浅衫,容颜娇媚,是个大美人,听到汲央的话脸上有瞬间羞恼,道:“照海镜在我手上。”
汲央脚步停了。
女子有些得意,掐着腰走上前,在汲央面前站定,仰头道:“我向父王求了照海镜,也可以把照海镜给你,但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汲央皱起眉,不耐道:“什么条件?”
女子:“收我为徒。”
汲央:……
女子蛮横道:“我是东海最尊贵的龙女,配得上给汲央殿下做徒弟。”
那边人群不知出了什么事,一阵哗然,他于一堆瞧热闹的人群里准确地找到了朝颜,见他正向人群外面挤,微微侧首,对那女子道:“我考虑好之前,别出现在我面前。”
女子不满:“不,我要跟着你……”
“否则,”汲央眯起眼睛,轻飘飘道:“杀了你。”
强大的威压铺天盖地罩在她的身上,几乎是瞬间,她全身被冷汗浸透,腿一软,几乎瘫坐在地上。
她咬紧牙关,不敢再看汲央,一个转身消失在了原地。
朝颜刚从人群中挤了出来,向汲央跑了过来,人还没到声就先到了,惊异道:“汲央大人,杀人了!”
茶水铺子,甜茶清澈,可朝颜没心思喝,连同方才还吃的香甜的零嘴都没了胃口,他被方才瞧见的恶心着了。
“整张脸皮都没了,被掀掉了,脸上血淋淋的,眼珠子都漏出来了,听这里的百姓说这已经是第十三个了,好好的在路上走着人忽然就倒了,上前去看,脸皮就没了。”
朝颜越想脸色越白,汲央轻皱了下眉,正要开口,就见朝颜从自己的凳子上起身,挪到了他的身旁。
他是吓着了,十分自然地依赖自己,汲央舒展了眉目,慢慢喝了口茶,道:“应是抹脸怪。”
朝颜看他:“抹脸怪?”
汲央:“是一种压胜术。”
朝颜知道压胜术,这是一种巫术,只不过以前他只见过扎小人咒人那样以诅咒压伏其人,没见过这样掀人脸皮的。
他禁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脸皮,低声道:“若是我没了面皮……”
汲央发觉他这些时日对自己的容貌在意了许多,轻挑了下眉,道:“没了当如何?”
朝颜抿了下唇,道:“没了我就找个地方独自死了,不污汲央大人的眼睛。”
汲央:……
汲央敲了下他的额头,将他沉浸的思绪拉了回来。
汲央起身,道:“不用你找地方,被抹脸怪掀了面皮当场就会死。”
朝颜:……
朝颜追上了汲央的步子,抱怨道:“朝颜不想死,汲央大人又吓我。”
汲央冷哼了声,倨傲道:“若是那样上不了台面的东西都能近你的身,我就白白修行这千万年了。”
朝颜一怔,随后抿起唇,轻轻弯了弯。
他把自己的手塞进了汲央大人垂在身侧的手掌里,随着他向前走。
午时阳光正好,拖着一长一短两道影,穿街过巷,行过熙攘人群,一路到了一处气派的宅邸。
朝颜松开了汲央大人的手,上前敲门,很快门就被打开了,一个小厮探头出来,瞧着是生人,问道:“你们找谁?”
朝颜道:“找贾娘子。”
小厮打量朝颜,见他容貌出众,穿着也不俗,没敢怠慢,和气地解释道:“我们夫人近日身体不适,不便见客。”
朝颜道:“我们是冲着迷了你家秀才的那个妖怪来的。”
小厮一愣,茫然道:“什么妖怪……你说那是妖怪?”
他惊得一下子将门关上了。
朝颜:……
片刻后,门又开了,那胆小的小厮脸色泛白,哆哆嗦嗦道:“你先别走,我这就去通传。”
两人被请进了正堂,不多时,一个面色苍白的妇人被婢女扶着出来了。
朝颜将吃到一半的绿豆糕搁下,打量这位娘子,这是个小家碧玉的美人,标致纤瘦、弱不胜衣,竟是能用这样柔弱的身躯将这么大的家业顶起来,真是不俗。
贾娘子掩唇轻咳了声,没多少血色的唇就更苍白了些,她细细打量了厅堂里的二人,矮身行礼道:“方才听下人说,我家相公身旁有妖怪,不知可否指点一二?”
朝颜:“你家相公如今在哪儿?”
贾娘子神色黯然,道:“在外头的庄子里,与那女子一起过着日子。”
朝颜:“那女子是何时来的?”
贾娘子扶着椅子坐下,答道:“半年前。”
半年前,贾娘子出城巡查田铺,陆生那段日子读书读得有些倦了,贾娘子便邀他一同出城散心。
那会儿正是秋高气爽的时候,适宜出游,行至一半时见郊外风光好,两人便下了马车在溪边散步。
陆生是个十分温和体贴的人,成婚后两人恩爱如一日,十年里陆生从未亲近过除了贾娘子外的任何女子。
直至遇上那个女子以后。
“那日我与相公就在溪边散步,忽然见河边趴伏着一个人,半个身子浸在水里,不知死活,”贾娘子道:“当时仆人都在原处等着,四周就我和相公两个人,我们怕是什么人落了难,便上去查看。”
她蹙着眉,又想起了那时的场景。
她从未见过那么美的女子,在陆生将那女子小心翻过来的时候,他与陆生都为那女子的容貌怔愣了半晌。
虽全身湿透,狼狈不堪,却平添了我见犹怜的韵味,尤其是眼尾那颗红痣,更是美得让人心都为之一颤。
只是须臾,那女子便醒了,美眸在贾娘子的身上看了一眼,落在了抱着自己的陆生身上,泫然欲泣道:“多谢公子搭救。”
陆生没说话,贾娘子看过去,见他呆呆望着那姑娘,竟像是有些痴了。
她心中不悦,上前扶起那女子,道:“姑娘是哪里人氏?怎么落了水?”
……
“她说她是外乡人,与家里人来荆楚做生意,不料途中遇见了盗贼,全家都被杀了个干净,她逃命时不慎落水,如今是不知应该去何处了,”贾娘子扶额,深吸了一口气,道:“我本来对她的身份有些存疑,可听着她的遭遇,又觉得十分可怜,我那相公更是对她的遭遇十分怜悯,便同我说,将她带回家来做个丫鬟。”
朝颜撑着腮听着,看向汲央大人,见他似乎对这故事有些不耐,指节一下一下在膝上敲着,像是催促他快些问。
朝颜眼底闪过一丝笑意,当做没看见,继续道:“之后呢?”
贾娘子道:“初把她带回来时,她十分规矩,知书达理,又会说话,我同她相处得极好,直到一日身边的丫鬟告诉我,我家相公与她有不轨之事,我本是不信的,可没过多久,陆生就兴冲冲地找到我,同我说,他要纳妾。”
贾娘子新婚那日,陆生曾拉着她的手向她许诺“一生一世一双人”,她便信了。成婚十年,儿女也都开蒙了,他忽然要自己为他纳妾,贾娘子当时和被雷劈了没什么两样。
陆生依然十分温柔,笑吟吟地将书翻了一页,道:“我知晓你最识大体,景娘身世可怜,性子也好,我看你也对她十分喜欢,让她进门,以后也有个人帮你操持家务。”
贾娘子到底是个厉害角色,心中再大的气也没有在面上漏出分毫,而是如常道:“相公喜欢景娘?”
陆生唇角擎着笑意,目光虽落在书页上,却也不像是在看书,反而像是在想着其他的什么事,温吞道:“喜欢,从未如这般喜欢过一位女子。”
说罢,他忽然反应过来,找补道:“当然,我最喜欢的还是娘子。”
他那句发自内心的“口误”一出口,贾娘子心中仿佛有千万把刀割,她手有些抖,语气还是平稳的,说道:“这事我知道了。”
她没说应,也没说不应,陆生摸不准她的意思,又说了两句家常,就转身出了屋。
这回由不得贾娘子不信,陆生自从和他说了纳妾的事后,更是明目张胆,有一回她经过书房,竟然听到里边男女的下流之事。
一向最重斯文规矩的陆生竟然在白日宣淫,还是在书房这样的地方。
身旁跟着的儿子、女儿好奇,想要跑进去找爹爹,贾娘子一把将他们拉走,回了房,才发觉前襟已经被泪打湿了。
陆生不多时就过来了,面色有些不自然,像是并没注意到她哭了,急着问道:“方才琦儿和蔓儿过去了?”
贾娘子没吭声。
陆生皱眉道:“快将景娘抬进府吧,免得委屈了她,也别叫孩子们看笑话。”
贾娘子翻看着账册,依然不语。
陆生看着她,语气和缓了许多,依然像以前一样温柔,哄道:“好娘子,就算景娘进了门,我最喜欢的依然是你啊,况且景娘那么乖巧温柔,不会让你操心的,你又何必拈酸吃醋?”
贾娘子淡淡道:“我们贾家虽然是商贾出身,可也有自家的规矩,贾家的儿女,无论是男子还是女子,从来都是一生一世一双人,没有纳妾的先例。”
陆生脸色有些变了,道:“你是不应?”
贾娘子抬眸看他,直直望向他眼睛,道:“相公可还记着新婚之夜对我说的话?”
陆生霍然起身,抬袖拂去了桌上的茶盏,冷声道:“我竟然从来不知道你居然是个不懂事的妒妇!”
这是十年间他第一次说这样的重话,贾娘子的心同落在地上的茶盏一起碎了。
她性子刚硬,直接站起了身,道:“好啊,陆生,你想纳妾,除非先休妻。”
陆生不可思议地看着她,他本以为这样闹一闹,以贾娘子平日里对他的依顺会很快应他。
贾娘子胸口剧烈起伏,一旁的丫鬟连忙上来扶住她。她强咽下眼泪,道:“你若是休妻,这家里的钱你得不到半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