哄你睡觉短篇合集 第309章

天地安静了下来,只余零星几只未眠的秋蝉半死不活地偶尔叫唤几声。

第268章 山间情话

“操,这村子太邪门儿了,”平头男擦了把脸上刚被不知哪来的鸟抓出的血印子,啐了一口,道:“人不正常,牲口也不正常。”

中年男人也皱起了眉,安抚道:“今天就踩个点,明天趁着没人注意再动手。”

俩人声音压得很低,鬼鬼祟祟地紧紧贴着墙根儿走,生怕被人看见身影。

他们实在多虑,这村子十分安静,个个好眠,除了夜里出来偷食的老鼠,谁也不会注意他们。

村口二百米外的小破屋门口停着大车,俩人走到车边,平头上去看了眼,跳下车,道:“货没事,先睡吧。”

大车里没开暖气,深秋天气实在是冷,车座后边逼仄的空间里,那个喜娃娃似的小姑娘脸上的红都没变化分毫,可身子却冻得抖个不停,细细的叫声从嗓子眼儿溢出,没等传到空气里,就失了力气消散了。

清早,天刚蒙蒙亮,舒爻被敲门声吵醒了。

他迷迷糊糊坐起来,只听自己家的大铁门震雷似的响,越来越急。

这是有急事了,舒爻连忙穿衣服跑了出去。

门外是村南头的老张家大叔,他左脚捣腾右脚,焦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眼看着他出来了,急赤火燎道:“哎呦小大夫,你怎么睡这么死,我都敲了半天门了。”

舒爻一眼就瞧见了他腰上系的白布,瞌睡也跑没了,忙问:“这是怎么了?”

张叔脸色灰败,干燥的唇上起了白皮,混浊的眼睛里充满了血丝,他声音干涩道:“我妈约么着快咽气了,家里人一早都预备好了,还是请你去陪着看看……”

张叔的老母亲今年都将近九十了,平时没病没灾,这个年纪去了,算是喜丧。

他家里人心里约么都有数,请舒爻过去也是为了安安心,村里闭塞,只有他这一个大夫,有人走都是要请舒爻过去的。

像这种情况下老人走多是自然衰败的结果,他也不必干什么,在旁边陪着最后一程就行。

舒爻跑回屋拿了药箱出来,锁上门快步随着张叔往村南走,问道:“什么时候的事儿?”

张叔:“半夜三点多,忽然就醒了,躺在炕上盯着房梁说看见我爸了。”

张叔的父亲前些年已经过世了。

舒爻:“怎么没早点来找我?现在怎么样了?”

张叔低着头匆匆往前走:“起初以为她是做梦了,后来瞧着不好,现在起不来了,手脚都发僵了。”

这会儿是早上六点多,舒爻到的时候张家院子里里外外围满了人,儿女都到齐了。

院子里停了黑漆柏木棺材,两边画着二十四孝,棺顶较宽绘了五蝠捧寿,尾部稍窄金线线条流畅地描了脚踩莲花纹。一般村里老人的棺材都是提早很多年打好的,算是提早在阴间有个屋子住,也为了避免真到大限再预备手忙脚乱。

屋子里也围满了人,多数都带着孝,低声说着话,见他进来,连忙让开一条路。

炕上的老太太头向西躺着,被子盖得严严实实,脸上已经没了血色,苍白得像纸。

她张着嘴“嗬嗬”呼吸,小眼睛瞪着房梁,说话断断续续,用尽全力也是气若游丝,十分缓慢艰难:“我看见了……”

张叔妹妹凑过去趴在边上听了,颤着声儿问:“妈,你看见什么了?”

老太太咧嘴笑:“一个门。”

舒爻走过去,将药箱放在炕沿,凑到老太太眼前,弯着眸子问:“老太太,还认得我是谁吗?”

老太太眼珠子动了动,将目光放在了他的脸上,似乎十分用力地辨认了会儿,笑着开口道:“你是小福星。”

这话说完,旁边几个抹眼泪的都笑了。

舒爻自生来运气就好,小时候被人戏称为小福星,老一辈人都这么叫他。

舒爻拿着纸擦了擦老太太已经控制不了歪斜的嘴角流下的口水,轻柔地扒着眼皮检查了下,便收了手,温声道:“你觉着哪里疼吗?”

老太太摇头,眼睛里没有痛楚,反而盈着笑,道:“他们来接我了,你看,是我爸妈。”

她伸出干枯的手往房梁上指,那房梁上没扣棚,只有光秃秃的粗木横梁和因为年久被熏黑的芦苇帘子。

张叔走过来,低声问:“小大夫,怎么样?”

他这话问得平静,显然心里已经清楚结果。

舒爻对他摇了摇头。

有邻居听了信儿,也都赶过来帮忙,院子里人多,可声儿很静。

过了一个小时,老人的骨节已经不怎么能打弯了,体温也越来越低,张叔的妹妹跪在她身旁,不住地给她搓手,像是这样就能把人搓热了。

八点多,老太太咽气了,趁着身子还没僵硬,女儿给换了寿服。

人死了,小小一团,棺材都装不满。

舒爻看着老太太躺进了棺木里,安详地像是换了个地方睡觉,心想,他死时约么也是这模样。

生前常用的物件儿被一样一样放了进去,又放了几件色泽鲜丽的衣裳,这棺材看着就满了些。

家人低着头看了几眼,就盖了棺盖。棺钉“堵堵堵”地一颗一颗砸进去,鲜红的棺蒙布一盖,村里壮年的汉子前后挑起了棺材,后边一大家子披麻戴孝,跟着后边出了院门。

今日天气好,十点左右艳阳高照,特意舒爻看了黄历,宜入殓、安葬。

棺材上山前照着他们这儿的习俗需要往土地庙走一遭,土地庙在他们这儿又被叫做望乡台,逝去的人临走之前在那儿转一圈,好记住家乡的位置,以后回来看看也不会迷了路。

但那都是逝者家里人的事儿,他们这些邻居不用去。

不用去的邻居并不闲着,家家户户自发地开始帮着预备席面。

舒爻早上走得急,衣裳穿得薄,这会儿实在是冷,准备回去换身衣裳再过来,刚出了院门没走两步,却迎面遇上了昨天那两个外乡人。

他们竟然还没走,舒爻有些奇怪,本没想搭话,那年长的中年人却隔了三五步就跟他打招呼:“小大夫,这是怎么了?”

舒爻往后瞧了瞧,张叔家门口挂了白幡,一看就知道怎么回事,真是多此一问。

但他脾气好,还是礼貌地答了:“这家老人过世。”

顿了顿,他往俩人身上扫了一眼,道:“你们还没走啊?”

“车坏了,”中年男人走上前,递给他一根烟,凑近乎道:“估计还要耽搁一天。”

舒爻摆手拒绝了,指了指旁边那户人家,道:“这家人能修车,你们可以去问问。”

说完,他往上拉了拉药箱,道:“我有事儿,先走了。”

男人道了谢,俩人给让了道,舒爻就加快脚步走了。

走到路转角,他转头看,却见俩人并没进那家,反而站在张叔家门口抽着烟往里看,不知道在说什么。

舒爻回了家,先喂了院子里的鸡鸭,老母鸡揪揪着嘴咯咯哒了几声,撅着尾巴对着他,下了一颗蛋,随后摆摆尾巴走了。

舒爻捡出来,不死心地盯着它的运动轨迹看了会儿,见没有第二颗,这才站起来进了屋。

蛋热乎乎,他放进了房梁上悬挂的篮子里,用温水洗漱完,微微沉重的心情这才舒缓了些许。

他进屋叠了被子,随后躺在了炕上,用手覆住脸,长长叹了口气,喃喃道:“我死的时候你们也要来接我啊……”

他惆怅的心情没能继续下去,肚子忽然叫了一下,胃仿佛一瞬间空了,他饿得心慌,用手揉了揉自己的脸,随后掐了一把肉上头的肉,犯愁道:“脸部领土逐渐扩大。”

为什么这么想吃东西啊……

他吞了吞口水,一个翻身起来,到底是把房梁上的腊肉给拽下来了。

张叔打电话过来让他去吃饭时,他刚吃了个八分饱,过去时又吃了一顿。院子里撑了黑布大棚,摆了五六桌,席间,他瞧见那两个外乡人居然也在,正和村民喝着酒,看上去挺自来熟的。

舒爻皱着眉和一旁的邻居说:“那俩人怎么还来这儿吃饭了?”

“听说车坏了,也没口热乎饭吃,老张就留了客。”那人说。

舒爻眉头皱得更紧了:“那他们在这儿吃,车上的孩子有的吃吗?”

“孩子?”邻居看了那俩人一眼,奇怪道:“没看见有孩子啊。”

这俩人心眼儿真坏……把孩子留下挨饿,他这么鄙夷了会儿,却深谙不可多管闲事的道理,便不再想了。

舒爻本来在家就吃了饭,这会儿又啃了一整个冰糖大猪肘子,满足地揉了揉肚子,一抬头对上了一桌乡邻震惊的目光。

张叔碰巧路过,左右桌看了看,关切道:“我看那桌肘子没人动筷,给你拿来?”

舒爻有点想吃,往那桌瞧了眼,被身旁刘家老太太掐了把腮帮子。她的手劲儿很大,也粗糙,小钳子似的劲儿掐得舒爻脸都红了一块儿。

“别给他吃了,”刘家老太太道:“昨个刚吃了我家一只肥兔子,今天又是个猪肘子,你这是饿死鬼投胎吧?”

一桌人都笑了,舒爻瘪了瘪嘴,有些不甘心,在众人打趣的目光里,到底没敢开口要。

没好意思当场开口要,他可以背着人要,坐着同邻居们说了会儿话,他若无其事地站起身,原地站着抻了抻腰,溜溜哒哒往一边走。

张叔正抽着烟和一群邻居说话,瞧见他过来,打招呼道:“小大夫吃好了?”

舒爻应了声,向他走过去,路过一旁桌上没被人吃过的冰糖肘子,眼睛不自觉盯着瞧了两秒。

张叔撑着膝站了起来,从一旁扯了个干净塑料袋:“没吃够就带回去吃,你自己一个人也不好做饭。”

“我不想吃,”舒爻挺直腰杆,正气凛然,用眼神儿给自己挽尊。

张叔往袋子里倒肘子的动作停了,咬着烟蒂斜眼瞧他。

空气安静了一下,烟头明灭,舒爻重重吞了下口水,眼珠子四处飘了飘,见没人注意,压低声音促声催他:“快点,一会儿给人看见了。”

张叔被他逗乐了,一翻手将热乎乎的大猪肘子连带着浓香的汤汁倒进了袋子里,道:“别听她们瞎说,男子汉就该得往壮了吃,看你之前瘦的,我还总觉得你营养不良。”

舒爻拎着个猪肘子出来了,晒着太阳慢慢往家走。

深秋了,山上的叶子也快秃了,随着清凉的风悠悠飘在乡村的土道上,一脚踩上去嘎巴脆。

舒爻悠闲地挑着枯叶踩,影子落在路上,活泼又明媚。

今天不用特意炒菜,舒爻晒了药材,又美美睡了一觉,醒的时候太阳已经快落山了。

大门开着,他边勤快地收拾院子边听乐呵,门口有三两个邻居扎堆闲聊天。

隔壁老朱家媳妇伸着脖子往东边瞧:“老赵家是不是又打孩子呢?”

那边孩子鬼哭神嚎的,听着声音极为惨烈,几乎传了半个村子。

老刘太太小嘴揪揪着,道:“他家那俩皮猴子,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她家的瓦还真就被那俩孩子揭过,记着仇呢。

老朱家媳妇是个好信儿的,瞪着眼睛一个劲儿往那边瞧,撺掇道:“去看看吧,别把孩子给打坏了。”

她这一脸兴奋,说是去劝架,不如说是去瞧热闹的。

老赵家打孩子那是家常便饭,三天两头轮着笤帚满村子追着跑,孩子却是越打越皮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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