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鲜的空气涌入他的肺腔,有些凉。
少顷,他牵起唇,嘲讽地笑了声。
“我被挂在了网上,我当时打人的事情无码被挂在了网上。寄养中心的那几个人和那孩子的爸爸都出镜了,以受害者的姿态地在网上说我对他们进行骚扰,说我打人至重伤,还做了伤情报告。并且持续对他们的打扰严重影响了他们和家人的生活,只是轻描淡写地提一句毛毛,好像他们什么也没做错一样,而我是天底下最坏,最不堪的人。”
“……”
“网上有些人看了。”缪溪的脑海中走马灯一样浮现网上那些人的言论,他轻声说:“你知道他们都说什么吗?”
那边传来了键盘敲击声,对方似乎又开始了游戏,他问:“说什么了?”
“他们说……”缪溪喉咙干涩,望着漆黑的虚空,说:“我把前因后果发在网上,很多人为毛毛说话,网上吵得非常厉害,也开始有人返回去骂曝光我的人,我收到了很多私信,他们有安慰我的,有骂我的。”
“他们说……”
——
“对你爹都没这么好过。”
“垃圾,你和你的狗一起去死吧!”
“只有我觉得他长得很猥琐吗?像能干出这样事情的人。”
“这个主人太不合格了,居然送去寄养,要是我,我会带在自己身边,有这种主人狗死了也活该。”
“听说你的狗死了,恭喜恭喜,既然那么想它就去找它啊,在网上哔哔赖赖干什么?”
“就一条狗而已,你理解一下吧,人家也不容易,寄养中心被你闹得都开不下去了,多少人会因为你失业,你想过吗?”
“这还用想吗?就是钱没赔到位。”
……
“他们说我是因为没了财神才会这么愤怒,为了钱才紧追着不放,”缪溪轻轻抽了口气:“可我宁愿没有那些漫画,不赚钱,我要毛毛陪着我,直至自然地老去。”
“……”
对方没说话,空白了一段时间,可能是对这个话题没什么兴趣吧。
缪溪这么想着,闭上了眼睛,略带歉意地说:“抱歉和你说这些。”
“没有,”那人说:“我在听。”
因为他知道,他不需要说什么,只需要倾听。
缪溪抬手擦了下滚烫的眼尾,轻轻吐了口气,继续道:“毛毛是我在垃圾桶旁边捡的,五年前,我还记得那是天下雨了,下着小雨,我路过的时候听到有声音,扒开纸盒看,就看到有一只小狗趴在里边冻得发抖,它太小了,连眼睛都还没睁开。”
眼泪不停地滑落,缪溪也懒得擦了,他一幕一幕回忆着和毛毛的点滴,继续道:“我喂它牛奶,一点一点地把它喂大,等它能睁开眼睛了,看到我就会跌跌撞撞贴过来撒娇。”
“你知道吗?”缪溪吸了吸鼻子,轻声说:“当你把它带回家的时候,它就不只是一条狗了,它非常非常重要。”
“嗯,”他说:“我知道。”
屋子里很静,可缪溪的耳边似乎还在循环播放着网络上那些言语,他茫然地望着虚空,轻声说:“我做错了什么呢?”
对方语气没什么犹豫:“你什么也没有做错。”
“家里人说我做错了,朋友也说我做错了,”缪溪说:“他们觉得我没必要这样一直揪着不放,不该闹大,网络上也有很多人在骂我。”
“别理他们。”
“我做错了,”缪溪又说:“我该早点发现毛毛的不对,我不该把它寄养。”
可不寄养……也没人会帮他照顾毛毛了。
“既然他们会给你看毛毛,就不会让你发现不对。”那人的声音很小,似乎离手机远了很多:“我觉得你应该出去散散心,不要自己闷着胡思乱想。”
缪溪认真听完,回复:“我也在考虑,但需要先把毛毛的事情解决。”
“想去哪里?”
“版纳,”缪溪说:“那里很美,也没人认识我,我想在那里把毛毛的故事画到终结。”
“西双版纳可以,很漂亮,”他似乎有意转移话题,问:“你平时除了画画都爱做些什么?”
缪溪思维缓慢地思考了一下,回答:“爱篮球。”
顿了顿,他说:“平时就自己随便打打,我的朋友并不多。”
“我的朋友也不多,”对方说。
眼泪慢慢止住了,缪溪揉了揉眼睛,轻声说:“我是那种很难和别人保持亲密关系的类型,在学校的时候我的人缘很好,认识很多人,也有好多朋友,但毕业以后我就不联系了,他们联系我我也不会回复,慢慢的,身边人就少了。”
他的圈子其实很小很小,小到只有那么几个人和家里这一亩三分地,毛毛是最亲近的存在,它走了,他的生活就缺了一大块,补不齐了。
“为什么会这样?你是单亲吗?”
对方突然很突兀地发问。
缪溪愣了一会儿,慢吞吞地开口:“你礼貌吗?”
“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对方吞吞吐吐:“我以为……只有像我这样的单亲家庭才会养成这样的性格。”
缪溪:“……”
缪溪垂眸,低声说:“我不算,我爸爸妈妈都在……他们有各自的家庭。”
电话那边传来了一点杂音,那人说了句什么,缪溪没听清,就“嗯”了声,表示自己在听。
对方断断续续说了会儿话,声音依然很小很小,甚至比窗外的雨声还小,缪溪发着呆,随口在他的断句的时候应着。
约么过了两三分钟,缪溪犹豫了下,他纠结了片刻称呼问题,开口道:“哥哥,你离我好远啊。”
话筒里静了两秒,男人的声音大了许多,可能是拿起了手机:“很远吗?齐齐哈尔到重庆,我查一下……”
缪溪翻了个身,轻声说:“你的手机到你的距离那么远。”
“……”
“我以为你是说……”对方顿了顿,转移了话题:“现在好一点了吗?”
他的声音又大了一点。
“好了,”缪溪问:“你刚刚说什么?我没听清。”
好听的声音扩散在安静的屋子里,缪溪点了免提:“我刚刚问你,你相信世界上有外星人吗?”
缪溪将手机扣在枕侧,眼睛的干涩让他有些受不了,又疼又胀,他闭上眼睛,将耳朵凑近听筒,回答:“我相信。”
“我也相信,”对方语气轻松了点,说:“宇宙这么大,既然地球上有生命体,那么一定有别的星球上同样存在生命,只是我们不知道而已。”
缪溪轻轻“嗯”了声,慢慢揉眼睛,说:“我觉得三星堆就是外星人留下的文明。”
对方语气轻快了些,似乎对这个话题很感兴趣:“我们身处的空间是三维的,但是或许世界上还存在四维空间,就像蚂蚁的厚度很小,几乎感受不到人的存在,同样我们也感受不到四维空间的生命体。”
缪溪缓慢地思考了一下,说:“有可能。”
“我和我爸偶尔聊天的时候也会讨论关于外星人,这个世界上我们了解的东西太有限了,比如二十世纪初爱因斯坦提出了宇宙黑洞,当时很多人说他疯了,直至2001年人类第一次观测到黑洞。”
缪溪觉得,这个人的兴趣爱好和一般人好像不大一样。
这个他不擅长,想了想,应了声:“嗯。”
他现在不想睡觉,他不敢自己待着,想听人说话,所以耐心听了下去。
“关于人类的起源有好多种说法,有达尔文的进化论,他说一个物种可以变成新的物种,而人类就是从猿人进化而来的。”
这个缪溪听懂了,他说:“这个我知道。”
对方“嗯”了声,说:“还有神造论,像中国的女娲造人,西方的普罗米修斯用泥土创造了人类,认为是超自然力量制造了人类。”
缪溪思索了一下,说:“科学的尽头是神学。”
“对,很多科学家到了晚年都放弃了科学研究,而去选择研究神学,像牛顿、伽利略、哥白尼那些。”
窗外的雨似乎停了,屋子里一片安静,电话的另一边也没什么杂音,他听得很清晰。
缪溪轻声说:“你在喝可乐。”
他听到了拧开可乐的轻微声音。
“……”
对方顿了顿,声音带了点笑意,说:“你听到了?”
他似乎在吃东西,口齿有些不清,说:“我吃一点东西。”
缪溪一天没吃东西了,这会儿才察觉自己有点饿,但他不想动。
“我也想吃东西。”他随口说。
“那就吃啊。”
缪溪“嗯”了声,转移话题说:“感觉你好厉害,什么都懂。”
“我只是感兴趣,不厉害。”他口齿清晰了很多,继续说:“还有人支持虚拟论,有人认为地球是虚拟的,世界是虚拟的,人类也是虚拟的,人类生活在由大型设备构成的虚拟世界,我们只是一串代码,只有我们不知道而已。”
缪溪听不大懂,又轻轻“嗯”了声。
他说的东西缪溪并不大感兴趣,可缪溪喜欢他的声音,那种平翘舌不分的咬字和不疾不徐的平稳语速让他的心情短暂地平静了下来。
他可能察觉了缪溪的懵懂,解释道:“这个有点复杂,每个人的大脑约有1000亿个互联的神经元,如果把神经元的每一次脉冲算作一次独立思考,那么估算大脑每秒运算速率为1后边跟着27—30个0,假设每个人的平均寿命在60岁,2022年统计世界总人口是80亿,这样相乘计算,需要有一台超级设备进行运算,理论上可以得出一个无限接近我们现实世界相对应的虚拟世界。目前世界上最快的计算机美国E级超算Frontier,运算速率达百亿亿次,但依然距离那个数字非常非常远,如果这个结论成立,那么一定存在比我们更加高的文明。”
缪溪:“……哦。”
“有很多例子可以证明世界虚拟论,比如我们现在玩的VR与一些制作精良的大型游戏,他们已经开发出我们难以辨别真假的虚拟世界,那么我们深处的世界,也很有可能是虚拟的。”
对方继续说:“从另一个角度解释,你知道双缝干涉实验吗?”
缪溪:“……不知道。”
“双缝实验发现,在有人观察和没有人观察的两种情况下,物质形态是有差别的,有人观察时,被测试的电子通过双缝时是呈粒子的直线运动,而没有人观测时,电子是不规则运动的。”
缪溪犹豫道:“意思是意识决定形态吗?”
“对,是这个意思。你的意识决定了这个世界的形态,你是世界的主角,当你沉睡以后,这个世界就会停止运转,比如你的手机,在你看它的时候他是手机,在你不看它的时候,它或许就是其他形态,或者不存在,就像被薛定谔关在盒子里的猫,没人看它,谁知道那是个什么鬼东西。”
缪溪用力理解了一下,然后说:“有道理。”
“所以……”对方顿了顿,继续说:“按照这样的观点来说,那些网络上的人的言论其实是虚拟的,你不去看,他们就不存在,他们不应该给你带来任何困扰,因为你是这个世界的主角。”
缪溪:“……”
他兜兜转转,说了一大堆,居然只是为了说这个,是为了安慰他。
缪溪一时不知道自己说什么好,他的鼻子有些酸,微微蜷起身体,轻轻应了声:“嗯。”
“还有一个有趣的言论,叫地球监狱假说,”电话对面的人喝了口水,说:“这个言论认为,人类是被流放在地球上的星际囚犯,人类的身体成为囚禁意识形态或灵魂的存在,我们的意志和思想都被禁锢,生命活在这个世界是来接受苦难和惩罚的,只有死去才会得到解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