哄你睡觉短篇合集 第412章

在段乐安进去的一瞬间就更静了。

班主任踩着高跟鞋上了讲台,双手拍了拍,引起大家注意:“都停一下。”

段乐安没抬头,可依然能感受到那些落在他身上的打量目光,他分不清那是好奇还是恶意。

“乐安。”

他的手很冰,于是插进了羽绒服口袋,身体越发僵硬,甚至开始发抖,他想离开了,回到那个只有自己的黑屋子里,只有那里才能给自己安全感。

“段乐安。”班主任走了下来,叫醒了在努力保持平静的段乐安身边。

段乐安仿佛猛然惊醒,额头上渗出了冷汗,下意识往后缩了一下。动作有点剧烈,几乎是惊惶地往后退了半步,让班主任拍他的手落了空。

班主任仿佛没察觉一样,她没有叫段乐安上去自我介绍,而是继续轻轻拍拍他的背,对他说:“你的位置在那里。”

段乐安缓缓抬头,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那是倒数第四排的靠窗位置,有一个空位。

他知道所有人都在看自己,这让他更加惶恐,走向那个座位的路程几乎像是踩在刀尖上,让他没有一刻不想拔腿就跑,以解救自己逃离这个恐怖的地方。

为什么要上学呢?为什么一定要和那么多人相处。

脚上仿佛坠了千斤重,他步子很慢,即将到那个书桌时,他终于走不动了,停了步。

随后,脚尖转开,可就在他要转身的瞬间,他想起了妈妈脸上的眼泪。

同时,一个很好听的声音叫他:“段乐安。”

他掌心发着汗,抬头看过去,叫他的人是他的同桌,那是一个长相可爱的小姑娘,友好地冲他笑着,说:“我叫楚菲菲,以后我们就是同桌啦。”

段乐安微微蜷缩手指,张了张口,以极微小的声音说:“你好……”

课桌整洁干净,暖木色,似乎是崭新的,还残留着清新的木香。

他看着那没有任何伤痕的桌面,怔怔发呆。

班主任把他送进来以后,离开了教室,班上开始有私语声。

他有点害怕,可竖着耳朵听了许久,也没有听到什么恶意的话语。

楚菲菲把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好奇地问:“你在看什么?”

段乐安紧紧攥着书包带,小声说:“没什么。”

楚菲菲:“我是班里的学习委员,以后有什么事都和我说,有人欺负你也和我说,我替你收拾他们。”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刻意抬高了声音,全班人都听到了,于是他们的目光都集中了过来,让段乐安窘迫又不安。

有人笑着调侃:“学委都发话了,谁敢啊?”

教室干净明亮,暖气也很舒适,似乎一切都很平和。

段乐安把书包放进了抽屉。

他的书包是空的,算是个摆设,所有的课本和练习册都被他扔掉了,他来到新的学校,只带了他自己。

“段乐安,”前桌是两个男生,转头打招呼:“你会打篮球吗?下课一起啊。”

段乐安紧张得手心发麻,鼓起勇气摇了摇头。

“那会踢足球吗?”另一个问。

段乐安又摇了摇头。

两个男生对视一眼,段乐安不敢看他们的眼神。

他很怕这种被人注意的场景,可新同学们并不打算放过他,有人隔着半个教室对他喊:“那羽毛球总该会吧?”

他大概又要被厌恶了,心脏提到了嗓子眼,将手心的汗偷偷在腿上擦了擦,他又开始摇头。

“那你会什么啊?”前边有人问。

他的语气可能没有恶意吧,可段乐安脑补出了他的鄙夷,他在看不起自己。

指甲狠狠扣着掌心,他低下了头,敛眸道:“我喜欢自己待着。”

班里的人静了一瞬,接着一阵怯怯私语。

段乐安想,他应该不会在这里待很久了。

“老师要回来了,”一个清朗的声音说:“都小声点。”

这个人的话很管用,很快班里就安静下来。

像是验证刚刚那人说的话,班主任的身影隔了不到半分钟就出现在了门口,班里就彻底静了下来。

楚菲菲小声说:“不用理他们,一群智障。”

段乐安没吭声。

他今天没有书,当然,有没有书都一样,他并不想学习。

段乐安趴在桌上,闭上了眼睛。

换了新环境,走了好远的路,他很疲惫,周围的一切都很陌生,让他觉得不安全,他想尽快睡着,这样就可以逃开现实。

他确实睡着了,睡得很不安稳,又做起了梦。

梦里他被人逼着跪在讲台上,压着脑袋给全班的同学磕头,底下的所有人都在笑,他们戏谑地看着自己,往自己身上砸着东西,老师进来了,他只看了一眼,并没有理会那些同学,却眉心紧皱,厌恶地让自己滚下去。

他踉踉跄跄地走出教学楼,然后一盆不知掺杂着什么的冷水从头顶倒下,厚重的衣服湿透了,满身恶臭,寒风一吹,都成了冰。

好冷啊……

他全身发着抖,醒了过来,周围却没有那一张张如梦魇般的脸。

他撑起手臂抬头看,上边正讲着课,是一个陌生的老师,黑板上画着函数图像,很难懂。

不知是爸爸打过招呼还是老师根本不想管自己,总之没有人叫自己,窗外天黑了,教室里开了灯,他大概是睡了很长时间。

肩头有东西滑落在椅子上,他微微一怔,低头看,是一件宽松的红白色校服。

快掉到地上了,他连忙抓住。

这是谁的?

他茫然抬头看,目光微微一顿,正前方隔了四五排的位置,一个男生恰好回头,对上了他的视线。

老师在上边讲着课,听起来有点催眠,同学都在认真听课,那个转过头的男生身上没穿校服,只穿着一件灰色的卫衣。

他戴着一副金丝边框的眼镜,看起来清瘦,长相斯文,一双眼睛轮廓流畅,眼尾微微上挑,眼仁很黑,像黑曜石一样,眼睛轻转间看起来很精明。

他轻轻扬起唇角,眼睛里浮现些微笑意,对他浅浅点了下头,随后转了回去。

段乐安将那个陌生的校服放在了桌上,直至下午放学,他没再碰一下。

他不喜欢和别人交流,所以楚菲菲要和他一起走时,他装作没听见,快步出了教室。

外边下小雪了,在地上覆了薄薄一层。

他低着头走进了夜色里,随着人群向校门外走。

刚走出去,就见爸爸站在保安亭旁边等着他。

高二了,他还是需要家长接送的那一个。

身旁穿着陌生校服的人群川流不息,校门口的路灯洒下迷蒙光晕,看着爸爸担忧的目光,他忽然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疼,像被透明的巴掌重重甩了一记。

他低着头慢慢走了过去,想要退学的话到了嘴边,在看到爸爸肩上覆的薄薄的雪那一瞬间,又憋了回去。

爸爸问:“新学校怎么样?”

段乐安说:“很好。”

校门口车堵得严严实实,段爸爸把车停在了隔壁的街道,段乐安在他身边低头走着,有几个学生嬉笑着追逐跑过身边,差点撞到段乐安,他躲开的同时抬头,微微一愣。

旁边不远处,有三四个男生一起走着,都穿着校服,其中一个在看自己,金丝边框眼镜后那双漆黑的眸子很眼熟。

他在自己看过去之前就已经在看自己了,段乐安确信。

对方似乎想开口说话,他祈祷着对方最好闭嘴,慌乱移开目光,快步追上了爸爸。

爸爸在学校附近租了一套房子,他准备把家里原来的房子卖掉,和妈妈一起搬到这个崭新的城市,重新一起生活。

段乐安不想这样,他试图阻止,却是徒劳。

他有全天下最好的爸爸妈妈,可自己却害得他们放弃工作和奋斗多年的一切,来到这个毫无归属感的地方,重新开始。

妈妈暂时在家里处理卖房子的事,爸爸给段乐安做好了饭,饭桌上,爸爸小心翼翼地尝试和他沟通学校里的事,他迫切想了解儿子在新学校里过得好不好,不想再让段乐安再次经历那种噩梦。

谁能理解作为一个父亲那种保护自己孩子的决心,与面对自己孩子受伤时那种心疼、小心与无力呢?

段乐安想他大概是了解的,所以他说了一些好事情。

他低着头戳米饭,语气平稳地说:“我的同桌是一个很好的女生。”

段爸爸很想他针对新朋友再说一点,可段乐安似乎只有这一句话了。

他给段乐安夹了菜,出租屋里空白了一会儿,他又听段乐安说:“还有同学在我睡觉的时候给我披了一件衣裳。”

段爸爸尽量把语气放轻松,笑着说:“那要谢谢人家。”

段乐安点点头,沉默着吃着饭。

其实他并不知道是谁给他披了衣裳,他也不在乎。

他清楚地知道,那些偶尔的善意根本没有意义,在别人欺负他时,那些给予他善意的人一样会肆意地笑他,甚至不吝惜狠狠踢他几脚。

夜里又做噩梦了,他从床上惊醒,大口喘息着,惊惧地张望着这个陌生的房间,慢慢蜷缩起了身体,把自己缩成了一只小小的乌龟。

脑子里乱糟糟的,他又想起了以前的学校。

他以前的校服是红黑相间的,学校的楼是水泥色的,操场还没建好,学校里整天尘土飞扬。

班上的老师是个四五十岁的老教师,听说是市优秀教师,可他并没看出来,他所有的印象都是他对自己的冷漠与厌恶,他很讨厌自己,不知道是因为什么。

足足有一年多的时间,无休止的暴力,只要自己踏进学校就开始的恐怖折磨,成了他挥之不去的噩梦,他曾经想向老师求救,可老师只是轻飘飘一句他们为什么不欺负别人,只欺负你呢?

爸妈曾经看到他身上和脸上的伤痕,给班主任打去电话,可得到的只有对方避重就轻的回复,并很高高在上地告诉他们段乐安成绩下降,应该从自己身上找原因,这孩子性格太怪了,和我的学生们合不来,如果再这样下去,就办理退学吧。

呼吸困难,肺里都是冰水,他被绑着手脚,绝望地躺在操场的土坑里,无力地看着那些人笑着往自己身上倒着冰水。

学校的纵容与无视只会让暴力更加残忍和放肆,眼睛再也看不清东西的时候,他放弃了挣扎。

不知过了多久,他大概已经晕过去了,又被人从土坑里拔了出来,像拔萝卜一样。

胸口疼得要裂开了, 他痛苦地从漆黑的梦中脱离。

把他挖出来的是一个修建操场的工人,他不是学校的人,救人心切,也没有先上报学校,心脏复苏后见他恢复了呼吸,背起他就往医院跑,段乐安染满污泥的手无力地垂着,焕然的目光望着教学楼方向,看见他的同班同学正趴在窗边,嬉笑着看热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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