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校再也瞒不下去了,爸妈来医院时看到他的模样,心疼得几乎晕厥。
妈妈满脸泪水地看着他,一遍一遍问他到底发生了什么。
可那时候段乐安已经不会说话了,他茫然地看着自己的妈妈,中间却仿佛隔着什么。
明明身处白色的医院,可他觉得他还被压在冰冷的泥坑底下,被禁锢着全身,无法呼吸,一片黑暗。
爸爸报了警,警察很负责任,给了学校很大压力,于是有很多人来了他的病房。
那些同学的家长和同学试图向他道歉,可他觉得自己并不认识那些人,看起来眼熟,又想不起来那些脸都是谁。
班主任也来过,趁着爸妈不在时,走进来居高临下地对他说:“你要知道你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并不都是他们的错,你要负大部分责任。我从来没见过你这样的学生,也真是倒霉,我劝你别追究了,否则你会毁了同班同学的未来的。”
心理医生恰好走进来,听到这番话,把人赶了出去。
他看见那位说话很好听的叔叔脸色很差,出去了一下很快回来,对自己说不要理会那个人渣的话。
其实那时段乐安处理语言的能力很有限,他不止听不懂班主任的话,连心理医生的话都理解困难。
……
第359章 越冬的麻雀
为了让他住得习惯,爸爸把新房间布置得和自己原来的房间一模一样,甚至连床头那盏光线温吞的小台灯也带了过来。
半夜两点钟,房间里并不暗,他害怕黑暗,所以屋子里总是点灯。
闹钟响了,他轻轻颤了颤,从龟壳儿中缓缓抬起头。
六点半,爸爸在外边敲了门,问道:“乐乐,醒了吗?”
他动了动因为坐了一宿而僵硬的身体,慢慢下了床。
早上去的时候,桌上那件衣服已经不见了。
今天他得到了新的书和新的校服。
书被他放进了抽屉里,校服外套厚厚的很暖和,他盖在了肩上,上课铃响了,他趴在桌上,闭上了眼睛。
其实新学校比原来的要好太多了,无论是学校漂亮的教学楼、整洁的教室,还是良好的纪律。
没有人在课间大吵大闹,没有人会“不小心”碰到他的桌子,老师也并不打扰他,所以他可以从上学睡到放学,中间实在睡不着,他可以趴着发一会儿呆,呆着呆着就睡着了。
他不知道来这里多久了,久得他已经习惯了这种生活状态,熟悉了每一个老师的讲课声音,熟悉了同桌每天在他耳边说
“你来了!”
“你醒了!”
“放学了!”
“一起走呀!”
他依旧独来独往,可睡眠慢慢颠倒了。
人是不可能每天睡二十四小时的,所以当他在学校睡饱以后,回家就很难睡着,于是第二天一早上学,他会精神萎靡,放学后,他才会清醒。
这样混混沌沌的日子过了一段时间,除了同桌以外,班里的同学他一个也不认识。
直到有一天学校要开公开课,班主任特意来找他,笑着对他说:“只要你今天不睡觉,我放学给你买糖葫芦吃。”
段乐安觉得尴尬又窘迫,他觉得班主任把他当成小孩子了。
他低着头,沉闷地说:“我不喜欢吃糖葫芦。”
说完,转身回了班。
他特意站在门口看了课表,然后回了自己的座位,从抽屉里拿出了崭新的书。
他很困,很无聊,老师讲的东西他都听不懂。
前两节课他几乎坐着睡着了,可每次同桌都会把他叫醒。
一整天时间,直至下午
第三节课,是班主任的课。
他换成了语文教材。
教室后边坐着几个老师,手里拿着本子,一本正经地记录,语文老师在上边妙语连珠,她讲课很生动,很有趣,即便是段乐安不想听课,也还是听了进去。
“针对文中这段话,你们有什么理解?”班主任说:“给十分钟时间自由分组讨论。”
这个自由讨论时间或许太长了……
而且他最讨厌分组讨论,因为一般这种活动,他都是被剩下的那一个。
他没有朋友,也没有人愿意理会他,永远被排除在外,很丢人。
“段乐安。”
他抬起头,看向声音发出的地方,目光却不经意停了停,前边隔着四五排的位置,那个戴着金丝边框的男生在看着他,脸上带着笑意。
他不得不承认,对方长得真的很帅,有一种沉稳儒雅的气质。
段乐安并不认识他,可他知道,这个人经常看他。
在段乐安每一次睡醒茫然抬头的时候,会发现他靠着窗边侧身坐着,撑着腮回头看着自己的方向,像在发呆。
叫自己的并不是他,而是段乐安的前桌。
前桌脸上有许多红色的痘痘,但长得很有男子气概,他友好地凑了过来,说:“咱俩一组吧。”
“老师!”一个清朗的声音压过了教室的嘈杂,段乐安看了过去,就见隔了几排那个男生举手,问道:“可以窜座位讨论吗?”
班主任点头,说:“可以。”
得到这个准许,许多人都站了起来。
那个男生利落地站了起来,拿着书,向后排走了过来。
没有意外,他来到了段乐安的桌前,俊朗的脸上带着笑,他看着段乐安,开口道:“你可以……”
段乐安忽然站了起来。
对方说到一半的话卡了一下。
段乐安很识趣,快速地说:“可以。”
然后离开了自己的座位,低下头顺着过道往后走。
他的位置本来就靠后,往后走不了几步就到了最末尾。
班里没几个人站着了,身边就有一个空位,他做了好长时间心理建设,硬着头皮主动开口,问空座的同桌:“我可以坐在这里吗?”
他主动说话的那个人长得有些壮,皮肤有些黑,浓眉大眼,很英气。他的右脚踝搭在左膝上,很潇洒自在的坐姿,正和最后一排的两个人说着话,闻言抬头,看了段乐安一眼,也只有一眼,无甚在意。
他往旁边挪了挪,没和段乐安说话,这反而让段乐安自在了许多。
他在那个位置坐下了,坐下时不经意地瞥了一眼他们在议论的主题,就见后座两个男生正明目张胆做着数学题,复杂的数学公式和流畅的书写让段乐安心生敬畏,也让他有点自卑。
他尽量让自己的存在感降低,不去打扰别人,很小心地翻开了书,看着书上的插画发呆。
十分钟时间似乎太长了一点,教室里的讨论声不大不小,很催眠,他差点睡着了,迷迷糊糊间,听到老师说:“还有三分钟。”
他惊了一下,睁开眼睛,听到旁边三个人在讨论一个很奇怪的主题,和课文或是数学没有丝毫关系怎么把两棵长在一起的树等分成等份。
大概是把这个话题当做消遣,三个人说着说着笑了起来。
“你觉得呢?”身旁那个人问。
段乐安反应了一下才发现他在和自己说话,转头看过去,三个人的目光都落在自己身上。
他攥紧了校服袖子,小声说:“烧掉就好了。”
这句话说完,他明显感觉到身旁那个人一愣。
于是低下了头,紧紧闭上了嘴巴。
三分钟的时间很快过去,老师宣布讨论结束,段乐安准备回到自己的位置时,那个男生对他说:“我叫马思聪。”
段乐安很没礼貌,他装作没听见,回了自己的座位。
讨论过后,老师又讲了什么,他瞪大眼睛听着,其实意识已经睡了。
冬天日落一般非常早,下课的时间天已经黑透,楼梯上很拥挤,光线很暗。
走到二楼,可以看到大堂上方的紫色水晶灯都亮了起来,光线朦胧梦幻,照在拥挤的人群里,照在满墙的弟子规上,这些日子他经常看到这副画面,但并不妨碍他觉得很好看。
“段乐安,”走在光线黯淡的楼道台阶上,身旁忽然有人叫他。
他转头看,看到了班上那个戴着金丝边框眼镜的男生。
他就在自己身边走着,人群拥挤,所以他们不可避免挨在一起。
声音嘈杂,男生凑近了一点,对他说:“我叫凌以川。”
段乐安没有说话,也没有回应。
“可以加个联系方式吗?”对方问。
段乐安低着头,像是没听见。
“班长,你干嘛呢?”楚菲菲的声音传了过来,她穿过人群间隙,挡在了段乐安身前,掐腰说:“不许欺负我同桌。”
凌以川:“……”
凌以川说:“我没有。”
准备追上去,却发现段乐安的身影已经淹没在了人群。
段乐安不想和任何人有接触,也不想和任何人有交流。
忘了在这里多久了,他已经把红白色的校服看习惯了,今年下了第一场雪。
午后,天阴得厉害,大片雪花洋洋洒洒自天上飘落,满目的白。
教室里暖气充足,可能就是因为太足了,让人困倦,离窗近的,能看看雪,
离得远的,大多趴在桌上,神色恹恹。
段乐安静静看着窗外的雪色,慢慢的,澄澈的眼睛迟缓地眨了眨,微微张嘴,眼眸轻垂,打了个哈欠。
他移开目光,准备睡觉,却在转眸的时候对上了一双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