哄你睡觉短篇合集 第439章

夏侯汋垂眸看着他,肯定地说:“我以前就这样看过你。”

一叶桃花在澄澈眸中渐起层层涟漪,姬赢浅浅勾起唇,道:“将军也曾抱过我。”

夏侯汋微微俯身,俊美的脸凑近他的面前,低语声漫不经心:“如何抱的?”

姬赢轻抿起唇,不语。

夏侯汋抬手,缓缓扣住他的腰,明明没有温度,被触碰的地方却仿佛一片灼热。

姬赢轻轻阖上眼眸,仰起头,迎向将军。

耳侧传来一声低笑,他再睁开眼时,霓虹灯光繁荣,都市车水马龙,马路上的红绿灯只剩下三秒钟变红。

夏侯汋放开了他,向前走去,懒散道:“走吧,去鬼市。”

姬赢耳朵红了起来,站在原地瞪了他几秒,抬步追了上去。

走在他的身侧,耳朵还是红的,夏侯汋一会儿扭头看一下,走过了两条街巷,才见医生莹润的耳朵渐渐恢复原状。

一路无话,走了两条街巷,姬赢才从方才的窘迫中缓过神来,身侧的人步子不快不慢,走得悠然,如他的人一样。

他有些赧然地试探着开口:“汋。”

夏侯汋随意应了声:“嗯?”

姬赢:“方才在树下,你在看什么?”

夏侯汋:“……”

隔了一会儿,夏侯汋才答道:“看那些跳下去亡魂。”

姬赢:“你认得?”

夏侯汋:“认得,也不认得。”

姬赢说:“我不懂。”

夏侯汋瞥他一眼,微微挑唇,慢慢说道:“有许多像今天那样的人跳入忘川,我曾渡魂一个魂魄,大概是……”

他踢开一个喝醉贡酒横在路上的酒鬼,想了想,道:“大概是宋时的事了,那个魂魄不愿意喝孟婆汤,不愿意投胎,便跳入了忘川。”

姬赢转头看他,将军眉眼如山海,望着这幽静街道,缓缓道:“他跳进了忘川,便在忘川底日复一日等着心上人的到来,等了四十来年,终于等来了,心上人过了奈何桥,喝了孟婆汤,走入轮回道,却没向川底看一眼。”

姬赢问:“后来呢?”

夏侯汋:“便一直等,又过了五六十年,再见了心上人,还是一样,看她喝了孟婆汤,再入轮回。他就那样一直等着,眼睁睁看着心上人与旁人携手过奈何桥,轮回永无止尽,她身旁的伴侣换了一个又一个,而他就这样一直在深寒川底看着,无能为力。”

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纵使用他尽全力呐喊哭泣,叫她喊她,她也听不见分毫,忘川的水传不出声音,刚刚出口,便消失无踪,耳边永远是空茫,永远是静默。

绝望与愤恨与不甘都被压在了忘川底,下边那些魂魄永无翻身之日,永世不得超生。

姬赢低下了头,问:“那为什么说认得,也不认得?”

夏侯汋说:“那里边的魂魄太多了,脸都是一片惨白,几乎一模一样,时间久了,面容会慢慢模糊,就认不出来了。”

姬赢敛眸不语。

第374章 赢雀

行至一条街道,街上热闹非凡,一群鬼正在打架,打得胳膊腿齐飞。

还有一只鬼头掉在了车顶,身体无头苍蝇似的四处乱转,东倒西歪。

姬赢脚步停了停,停在车旁,伸手,将那个老头儿的头颅从车上取下。

老头儿吱哇乱叫,咒骂道:“把我装回去,把我装回去!否则吃了你!”

姬赢仿佛没听见,那无头的身体晃悠到了面前,他将头放了上去。

老头儿有了脑袋,顿时更加气焰嚣张,立刻换上了一副扭曲鬼脸,鬼气森森向姬赢张开血盆大口。

而下一刻,他就看见了走在一旁的黑衣摆渡人。

血盆大口尴尬地停滞在空气里,静了一瞬,他若无其事地转身,轮起罗圈腿,一溜烟就没了影。

姬赢眉眼盈起点点笑意,道:“将军还是如此,令人害怕,也令鬼害怕。”

夏侯汋脚步微顿,侧身看他,问:“我也曾令你害怕过吗?”

初秋的薄露落在他柔软的发梢,姬赢摇摇头,又点点头,他低声说:“你总是戏弄我,初相识时,我很怕你。”

月色如霜不粟肌,月光如水不沾衣。

医生那张美好得不忍多看的脸,只有月亮忍心轻轻触碰。

夜色微凉,夏侯汋脱下风衣,披在了医生的肩头。

挺拔的身姿微微俯下,凝视他的眼眸:“我能听一听吗?关于你与我、我与秦,秦与晋,还有……你为什么成了这副模样。”

……

那真是一个很长很长的故事,姬赢想。

肩头单薄的白色衬衫上压的重量沉稳,踏实,阻隔了微凉的空气。

他抬起苍白消瘦的手,扯住衣襟,轻轻拢了拢。

“要从哪里说起呢?”姬赢垂眸自语道。

夜已深了,繁华都市的大街上已经没什么行人,只剩下些游荡的鬼怪。

夏侯汋并未催促,两人顺着空旷的大街前行,路灯已经熄了,月夜静谧,照着周围已经打烊的商铺,风将一两枚纸钱吹过街头,有几分寂寥的阴森。

道路一侧,有户人家忽然开了灯,昏黄灯光薄薄洒落,穿透冰凉夜幕。

姬赢恍惚想起了千年前的光阴,悠远、泛黄、混着血腥与沙尘的气味。

“公园前651年,晋献公过世,诸公子争位,晋国大乱。”姬赢缓缓说道。

他还是决定从这里讲起。

后来他曾多次翻阅史书,找寻关于自己存在过的蛛丝马迹,都失败了,就连他曾无比恐惧的那个人,也只着墨寥寥数笔。

“后骊姬、奚齐先后被杀,早年因骊姬之乱被迫出逃翟国的公子重耳与出逃梁国的公子夷吾成了晋国下一任王位的候选。”

夏侯汋转头看他,医生惊绝的面容在月下显得有些淡漠。

他的声音低缓悦耳,与清冷月色碰撞出了些微的冷,他在说着那段他看过无数次的历史,以亲历者的身份。

夏侯汋开口道:“秦穆公想扶持一位新君,派公子挚去对两位公子试探,重耳婉拒,而夷吾大喜,并许诺秦国河西五城以报答秦国,后又食言。”

“这是夷吾的第一次食言,”姬赢说出这个名字时,脸上毫无波澜,语气平稳地继续道:“夷吾继位后,称晋惠公。穆公虽因夷吾的出尔反尔大为恼火,却也无可奈何。直至前648年,晋国大旱,百姓饿死无数,走投无路的夷吾派庆郑去秦国借粮,而秦穆公却并未计较前嫌,借粮给晋国,解救晋国百姓,天下大誉。”

“无独有偶,两年后,秦国也遭遇天灾,向晋国借粮,夷吾又一次耍了秦穆公。”夏侯汋道。

“嗯,这是第二次。”姬赢颔首道:“非但不借,他还派兵守在两国边界,想趁机攻打秦国,秦穆公扶持夷吾,本是因为他不如公子重耳贤德出众,好对付,反而被他连着摆了两道,遂怒而迎战,三战三胜,最后在晋国腹地韩原决战,秦穆公活捉夷吾回秦。”

夏侯汋低声道:“这些我都知道。”

姬赢敛眸道:“后穆公放夷吾回晋,夷吾送其子到秦国为质,这是你与我的开端。”

夏侯汋有些意外:“你是太子圉?”

太子圉,父亲是晋惠公,母亲是梁国公主,倒是与医生先前的说辞对上了。

圉,为牢狱之意。

招父在其未出生时曾为他卜卦,说他日后会被囚困于圉,故以这个字为其名。

姬赢摇头,他抬眸,看向将军,轻声说:“我确实去秦国做了质子,在那里,我遇见了将军。”

夏侯汋轻挑起唇,道:“那你说说,我如何令你害怕了?”

姬赢浅浅笑了声,继续抬步顺着街道向前走,道:“我初到秦国时,是十岁,对秦国的一切都很害怕,纵使穆公以上宾礼相待,我依然牢记,自己是去做质子的。”

初到秦国时,他战战兢兢,因下人一句高声而心惊,因风吹过大殿的呼啸声音而胆战,夜里睡觉,他都不敢闭上眼睛。

他胆子很小很小,在晋国长到十岁,他从未出过那个小小院子,穆公给他住的府邸很大,很华丽,比以前的大太多,大得他惶恐。

他极谨慎极不安,生怕忽然就不明不白死了,不敢在殿中留人伺候。

那座宫殿太静了,隔了千年,他至今仍记得,他连一声呼吸都仿佛能听到回声。

多少夜里他睡不着,便赤着脚在大殿的青砖上来回走,伏在案上怔怔望着跳动的灯光,直至天明。

都说穆公心胸宽广,宽容仁厚,可他更是一国国君。秦穆公想东出称霸,必然取道晋国,虽先有秦晋之好,两国联姻,可他早已看清楚,日后若是穆公想要东出,两国必有征战。

秦穆公雄心勃勃,有征战之时,就是他的身亡之时。

他其实只是这座府邸中的一只早已经知道自己死期的困兽,只能夜夜躲在大殿里,看着自己的生命一点点流逝,等待刀剑落下那一刻。

秦宫里有与他相关的人,秦穆公的妻子伯姬,她是夷吾同父异母的妹妹,曾在晋惠公将被穆公杀死时救他一命。

她曾在夷吾回国继位之前请求他接纳诸公子回晋,请求他善待故太子家眷,可夷吾都没做到,即便如此,她还是以自身性命为要挟救了他一命。

按照辈分,他该称她一声姑姑。

伯姬倒是偶尔召他去说话,但其实他看得明白,伯姬并不喜他,态度总是不冷不热,并不将他放在眼里。

他被叫过去时,常常跪坐在席子上,被人遗忘,等到日暮,他才被想起,送出门去。

巍巍秦宫里,夜路曲折,他慢慢孤身走过,夜色凄冷,冰寒入骨。那夜他忽然明白,秦地与晋不同,但也并没什么不同,都是困于一个画好的牢笼里,无法挣脱。

腿因在席子上跪了太久,寒凉入骨,他有旧疾,每每受凉,那种疼痛如针如丝,沿着骨头缝隙侵入,狠狠搅弄,直让人想将腿都锯断。挨着走出一段路,实在疼到无法前行。

衣裳单薄,不足以御寒,他冷得浑身发抖,俯身将手覆上自己的双膝,已经肿起很高。

脸上一阵冰凉,他抬头看天,就见大雪纷纷扬扬落下,秦地入冬了。

漫天大雪倾泻而下,纯白无暇,落在他的肩头,发顶,他抬起手,接了一朵。

那朵鹅毛一样大的雪花落在他的手上,没化。

他怔怔看着,却并没发觉哪里不对。

直至身后有人呵斥:“什么人?敢在宫中徘徊!”

他怔了怔,缓缓转身,看了过去。

是穆公。

他身侧跟着几位大人,百里奚与蹇叔,还有几位穿着铠甲的将军,他不认得,也并未多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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