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侯汋眉宇间有些不耐,上前一步,开口道:“你叫什么?还有多久投胎?有经营许可吗?”
那店主察觉有异,这才抬起眼眸,看向面前的人,只是一眼,便缩了缩脖子,不情不愿道:“不知是魂使大人,那猫便送你了。”
姬赢低着头,从身后轻轻扯了扯夏侯汋的衣角。
夏侯汋转头看他,听到医生说:“将军,我们走吧。”
一处清净街巷,没点灯笼,黑漆片。
夏侯汋倚靠在墙上,无奈道:“工资都买了酒,不是不想给你买。”
医生仍低着头,看起来像是委屈。
夏侯汋语气不自觉软了些许:“等我遇见熟人,借了钱给你买,好吗?”
医生没答,低着头向前一步。
他们之间只有一步。
医生轻轻贴在了他的胸前。
夏侯汋低头看他,不自觉轻轻松了口气。
医生正在笑着,不知笑他多久了,连眼睛都弯了起来,甚至笑出了泪光。
姬赢抬手,缓缓环住了他的窄腰,仰头看他,含笑道:“将军从前可不是以权势压人的人。”
夏侯汋平时也不是以权势压人的魂使,只是……眼前的人仅仅想要一只纸糊的猫而已。
千年来他未曾与人亲近,医生的拥抱他却并不觉得陌生,契合到令人叹息。温热的体温与自己的冰冷相互触碰,让夏侯汋忍不住想,自己会不会把他弄凉了。
他低下头,望进那双眼睛,声音低沉:“你方才说,将军与他人不同,是哪里不同?”
“……”
小将军与他人不同,他的憎与爱都是最直接的,坦坦荡荡,从不遮掩。
幼时他对自己的憎恶很纯粹,少年时对自己的爱也无比鲜明。
这不是最重要的。
重要的是自来到这个世上,从未有人在刀光剑影间将他护在身侧,或是说……从未有人护过他。
是以他感激小将军,那夜小将军灌他酒他不曾怨恨,只是静静陪在他身边一起守到天明。
天明后,他心中仍挂着这件事,小将军问他,是否想过他,他也是由着本心答。因为他的确时时想,想那夜小将军单手执剑的英姿,想小将军竟然愿意护着他。
小将军说心悦他,虽他尚对情爱朦胧,可那琴与剑的契合,让他心潮澎湃。
他想,他们定是知音。
他将名与剑赠予小将军,那夜之后,小将军夜夜都来。
秦地四季分明,冬有冬的苦寒,夏有夏的炎热。
仲夏,大殿空旷寂静,夜幕降临暑气才退。
姬赢沐浴过后,披上越地葛布制成的衣裳,步入大殿。
殿中灯火通明,姬赢行至案边,跪坐下来,案上摆了帛书,他却没心思看一眼,伏在案上,耳朵竖起,听着蝉鸣外的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月亮上了梢头,大殿门口传来脚步声。
那个熟悉的影子出现在了殿门口。
姬赢瞬时爬了起来,扬起笑脸叫道:“汋!”
夏侯汋大步走了进来,手中提着东西,被布包裹着。
姬赢趿着鞋跑过去,探头问:“那是什么?”
夏侯汋将东西放下,解开布,露出里边的东西。
姬赢眼眸晶亮,伸手触碰,那竟是两尊投壶,铜制,壶身精美,矢为竹木制,首锐尾钝,亦是十分精美。
春秋时期可供娱乐的事不多,投壶算是其中之一。
昨夜的六博尚未分出胜负,今夜他又带来新的东西。
姬赢幼时只听人说过这些,从未玩乐过。将军待他极好,这些日子他像个孩童一般,总是期盼小将军的到来。
等他给自己带来新的东西,等他陪自己玩乐。
只是……
姬赢转头看了看那盘六博,为难道:“我想要这个,也想要那个。”
夏侯汋轻笑一声,将他从地上拉起来,说:“我今日教你投壶,明日再与你拼杀六博。”
姬赢点头,唇角始终扬着,他想起什么,挣脱夏侯汋的手,回到案旁,取出一盘梅果。
他跑到小将军面前,捻起一颗,喂到小将军唇边:“是今日伯姬夫人赠予的,我只吃了一颗,都留给你。”
夏侯汋眸中带着笑意,凝视着他的眼,张口,咬住了那颗梅果,却依然盯着他看,未移开眼。
直至将姬赢看得脸红了,他轻笑着开口:“良人赠远征的夫君梅果,酸中带甜寄相思。”
姬赢轻抿起唇,扭开头不敢看他。
夏侯汋贴在他耳边,轻缓道:“子赢是想我了。”
姬赢被他吹得发痒,忍不住推他一把,面红耳赤道:“莫……莫要轻薄。”
夏侯汋闷笑了声,施施然道:“子赢既是脸皮薄,身为你的良人,我也该尽心教导。”
教导?
两尊投壶只用一个,矢在指间,手被拢在掌心,越地的葛布极为精细,适宜夏天穿,凉爽舒适,却极薄。
环住腰身的手臂灼热,烫得他出了细汗,胸口砰砰跳动,他生怕小将军听到,不由用吞咽口水来掩饰。
小将军声音慵懒随意,贴着他的耳朵说:“看准壶口,手上蓄力。”
姬赢低低“嗯”了声,目光注视在壶口上。
小将军握着他的手,慢慢向后,轻轻巧巧向前一送。
当啷
矢落入了壶口。
姬赢眼睛晶亮,连羞赧都忘记了,推开小将军的手臂,跑去看投壶,惊奇道:“并不难呀。”
小将军:“……”
长夜烂漫,虫鸣悠长,高墙外偶尔传来飞鸟啼叫。
小将军半靠在案上,齿间随意咬着梅果,眸中盈着笑意,目光落在那道影上,一寸不错。
那地上散落的矢越来越多,那人距那壶越来越近,却是一个也没投进。
矢用尽了,他再去一支一支捡起,抱在怀中,跑回去重新投掷,勤快又执拗。
姬赢站在距壶一步之遥的地方,闭起一只眼睛,瞄准,将怀中最后一支投向壶口。
这次准头好,眼看就要投进,姬赢连喘气都不敢。
当啷一声,矢擦着壶口落在了地上。
这满地的狼藉,印证了投进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而是小将军能耐。
他转身,向小将军走过去,跪坐在小将军身侧,扒着他的袖子仰头看他:“汋,我投不中。”
小将军轻笑了声,从盏中捻起一颗梅果,咬在齿间,缓缓向他凑了过去。
他没说话,只用眼睛盯着他,漆黑的眸子里带着笑意和某种深邃的情,停在了他的唇前二三寸。
姬赢不敢看他,红着耳朵,垂眸,缓缓凑近,微微侧头,张口,咬住了梅果的另一半。
有一瞬的柔软触碰,两个人的脸都红了起来,大殿寂静,仿佛能听到交杂的跳动声,但又好像是错觉,明明没什么声音。
将军把梅果喂给了他,抬手,轻揽他的肩,衣料摩擦簌簌,姬赢顺势伏在了将军腿上。
墨发已干,柔软顺畅地划过指缝,将军轻轻捋过他的发丝,低声道:“子赢,我只愿这天地间唯有子夜。”
第378章 赢雀
小将军忙碌了起来,一连几夜未来,空旷的大殿之上,姬赢跪坐在地上,随手将矢抛出。
那一地的杂乱中,中央那个壶里静静落了两支竹矢。
玩乐许久,他忽觉乏味,就静静坐在大殿中,慢慢捱到天明。
他总觉得,这几夜比从前更难捱了些。
一日夜里,他喝了酒,伏在案上拨弄六博,一步一步复刻小将军与他搏杀时的路,长夜寂寥,他这样拨弄着,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梦里,他听见有脚步声,迫不及待抬头看,就见模糊人影从大殿门口走来。
他笑着向那人伸出手,道:“你很久没来了。”
那个人影走到姬赢面前,缓缓半跪下,牵住了他的手。
掌心灼热,烫得姬赢的视线为之一震。
雾蒙蒙的迷梦散去,他的目光定在那人的脸上,发了会儿怔,良久,轻轻说:“我以为又是梦。”
“砰!”
两人中间的案被掀翻在一侧,姬赢被压在了清凉的地面,长衫委地,在地面逶迤成了旖旎。
小将军微伏在他的身上,幽深的眼眸将他一寸寸看过,似乎在补偿这些天的思念。
良久,他抚摸上了姬赢的墨发,轻声问:“子赢怨我吗?”
姬赢目光灼灼,欣喜地看他,还没看够,摇头。
小将军轻笑了声,粗糙的指腹蹭过他的眉眼,低语道:“即便是我又多了房姬妾,子赢也不怨我吗?”
姬赢笑容微滞,他敛下眸子,轻轻扯了小将军腰间玉饰,声音低柔:“新的姬妾是美人吗?”
小将军答:“是。”
姬赢又问:“那么美人可合小将军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