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初时,秦地不冷不热,很舒适。
姬赢在园中翻看竹简时,听闻府中仆妇议论秦国正准备攻打芮国。
将晋太子做质子,收取河西五城,使秦国国土向东扩展直至黄河边,秦国如今国力更加强盛。
灭小诸侯国芮国,也是秦穆公为东进称霸过程中的一个战略措施。
即便芮国国君曾屡次向秦示好,也避免不了亡国。
灭芮……后必灭梁。
那是母亲的故国。
姬赢缓缓收紧手中书简,忽觉一阵优心,若是梁亡国,母亲……会多伤心啊。
三年了……她如今还会想起自己吗?
夜,星河灿烂。
他抱着竹简与帛书,推开大殿的门,缓步步入,自门口将灯一盏一盏燃起。
和煦的风吹入华美空旷的大殿,轻轻摇动竹帘,清脆作响。
姬赢将书简放在案上,跪坐在了席子上。
粗柱阴影后,缓缓步出一个人影。
他无声走到姬赢身后,俯身,撩起一缕微湿的发,轻轻捻过。
姬赢翻开书简,垂眸阅过,仿佛无知无觉。
那人跪坐在了他身侧,扫向他看的东西,看了片刻便没了兴致,将目光落在了他的侧脸上。
目光犹如实质,从他的精巧的眉骨缓缓下滑,抚过他如凝脂般的肌肤,撩拨起他纤长细密的眼睫,向下,落在那双如水般清透的眼眸。
他忽然抬手,打破了这份沉静,重重抓起姬赢的手腕,将他拖入自己的怀中。
姬赢终于抬眸看他。
少年对上了那双极美极美的眸子,胸口忽然一阵滚烫,他怔怔低头看他,面上的恶劣与桀骜慢慢变淡。
微尖的下颚抵在他的胸膛,那人就这样静静望着他。
少年忽觉有些急躁,说不出是哪里急,明明寂静的夜与空旷的大殿里一片平和。
可他却有一种在战场上短兵相接时的躁动与急迫。
热血翻涌,他的动作却很温柔。
他低下头去,闭目,在少年的眉心落下一记亲吻。
“小将军……”额上触感让姬赢指尖一颤,他低低敛眸,轻声说:“我是男子。”
“我亦是。”夏侯汋轻轻将他揽在怀中,因方才那一下的触碰,胸口一片沸腾。
夏天的风席席吹来,灯光跳动。
向来寂寥的大殿里多了不规律的跳动声。
姬赢伏在他的胸口,低低开口:“你若是喜欢我的面皮,就剥了去,当做还你的救命之恩。”
腰骤然一紧,疼得他一声低呼。
他被按倒在了席子上。
英俊的少年两条长腿跪伏在他的身侧,慢慢俯身,狭长的眼眸舔过他细嫩的肌肤,让姬赢已经痊愈的脸颊又是轻微一阵幻疼。
“我许是受了你这张脸的蛊惑,”小将军凝视着他,声音低沉:“夜夜辗转不能寐。”
姬赢受不住那灼人的视线,闭上了眼。
呼吸声渐近,几近旖旎,小将军问:“这些日子你可曾想过我?”
姬赢轻抿起唇,不语。
“想没想过?”小将军语气重了些。
姬赢还是不说话。
一只手掐住了他纤长的脖领,小将军声音也冷了下来,听不出半分人情。
姬赢从未觉得说一句话是这样艰难的事,即便面对秦穆公,面对父王夷吾,他都未曾有半分颤意。
他紧闭着双眼,从着本心,颤声艰涩道:“想了。”
小将军刚要收紧的力道停了。
脸上的冷与暴戾空了一瞬,接着便是欣喜若狂。
他放开了手,伏在他的身上,含笑道:“当真?”
他喜不自禁地揉揉少年的脸颊,追问:“想我什么了?”
“你那夜为我杀了人。”姬赢侧过头,望着案上跳动的灯光,心如擂鼓,他如实说:“一直忘不了。”
来这世上,那是
第一回有人在刀锋中将他护在身侧。
小将军越发高兴,爽朗道:“你若是欢喜,我为你舞剑。”
姬赢轻轻牵起唇,道:“我为你抚琴。”
琴声清俊风流,如行云流水般优美流畅,时而婉转连绵,时而高荡起伏,委婉悠扬时如清风入怀,峰回路转处藏着破阵杀机。
长剑挥洒,随着琴音变换机锋,缓时如清风明月,含着默默情义,铮铮间愈发急迫,剑如虚影,越发凌厉,沙场刀光血影,阵前豪气冲杀,他的雄心,他的不甘,都藏在了剑影与琴弦间。
畅快!当真畅快!
知音难觅!
琴音余音绕梁,久久不绝。
小将军站在大殿中间喘息着望着他,目光灼灼,如有火焰跳动。
“我心悦你,”他大步走到姬赢面前,将他从不离身的青铜长剑双手捧起,奉到姬赢面前,道:“请公子收下信物。”
姬赢怔住,他尚且年幼,遇上这种如此直接大胆的求爱,纵使再沉稳的人,仍红了脸。
指尖无意识抚过琴弦,弦断时他察觉到了自己的心乱。
小将军仍举着长剑,并不催促,也没有半分后退。
他缓缓站起身,望向那英俊赤城的少年,心潮涌动间呼吸都开始灼烫。
半晌,微微躬身,伸手,将剑接下。
剑太重了,他险些捧不住,小将军扶住了他的手,一双漆黑眼眸亮极了,他一字一句说:“我知你我身份,我们只谈风月,不谈家国。”
姬赢仰头看他,缓缓说:“将军赠我长剑,我身无长物,无以为报,便回赠将军剑名。”
小将军望着他,听他吐出两个字:“赢雀。”
小将军问:“汋是我,赢何意?”
姬赢敛眸,心中一片酸涩,他失去了太久自己的名,他轻轻说:“那是母亲为我取好的字。”
子赢,小将军以后便一直那样叫他。
……
赢雀千年来未曾离过身侧,却原来,是以他们二人命名。
说到这里,姬赢忍不住轻轻弯了弯唇,说:“其实那时我也不知自己是否心悦小将军,只是他确实与他人不同。”
行至一处服装店,店门口两个纸人模特红脸蛋极喜庆,昂首掐腰,穿着十分潮流。
几个女鬼正在选购衣裳,在身上比量。
隔壁店卖家畜,纸扎的黄牛到仓鼠从大到小依次排列着,一个老头儿蹲在门口挑挑拣拣,挑中了一只黑猫。
他衣衫褴褛,看起来囊中窘迫,拿出的票子也皱皱巴巴,像是捡来的,将票子交与店主,他小心将那纸满抱了起来。
拿起的一瞬,那猫变了形态,成了一只肉眼看上去十分真的猫咪,它乖巧地在老头儿手上舔了舔,蜷缩在他怀里,十分悠哉。
姬赢刚看过那奇趣的猫,又见右边那家店里出来一个姑娘,店家将两个纸人抱出来,姑娘一手牵着一个,走过姬赢面前时,那两个纸人变成了两个活灵活现的帅哥。
真有趣,姬赢眼睛微亮。
“纸人纸畜,这是自宋兴起的风俗,”夏侯汋道:“阳间人以前会给人随葬,现在已经没有了纸人随葬,倒是保留了女扎黄牛,男扎白马的习俗。”
“阳间烧的东西,阴间真的能收到吗?”姬赢问。
“嗯,”夏侯汋道:“阳间祭祀贡品会到供养阁。”
“若是我向你祭祀呢?”姬赢问。
“会直接到我的手上。”夏侯汋说。
姬赢走到那个用血淋淋大字写着“宠物店”的阴森店铺下,半蹲下身,依次看过那些精致如生的纸扎动物。
少顷,将最角落里那只三花猫抱了起来。
店铺老板阴森森用长短如筷子的细指头比了个数。
三。
夏侯汋:“……”
柔软的皮毛,温顺的猫瞳,细声细气的猫叫,除了没有体温,真如活的一样。
夏侯汋垂首看他,问:“要这个吗?”
姬赢抱着猫,点头。
夏侯汋又沉默了一下。
姬赢微愣,还不待询问,就见夏侯汋对那店家道:“借他玩玩,钱先欠着。”
这一下,轮到姬赢沉默了。
店家尖声尖气道:“没钱养什么猫啊?”
姬赢肩颤了颤。
他低着头,摸了摸猫头,默默将猫还了回去。
猫咪细声细气叫了声,似乎有些不舍,回了那小木屋前,又成了纸糊的,却是比方才换了个姿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