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想着,他忽然欢喜起来,因为月亮与那颗星辰是能经亘古不变的,他想一直伴随在将军身侧。
想到这里,他又觉得难过,因为他用有意思是要死去的,不知还有几年的命可以活着。
胡思乱想着,小将军来了他也未察觉,直至那人坐在他的身侧,和他一同看天,忽然开口,姬赢才吓了一跳。
“赢雀同盈缺,月有盈缺变化,我却不愿你我有。”月下少年看穿了他的心事,眉宇间染上了一丝落寞霜色。
姬赢不忍看他这样,抱住他的腰,大胆地去亲吻他英俊的脸颊。
小将军笑了起来,将他抱起,步入大殿。
每一夜,他们都会在此玩耍。
那夜两人赛着投壶,赌一些无聊的小把戏。
姬赢输了,由小将军亲一下唇,小将军输了,由姬赢亲一下。
最后满地狼藉,壶中空荡荡,一支没中。
姬赢被小将军压在粗柱上,肆意索吻。
华丽大殿冷清寂寥,因有小将军的陪伴才不寂寞。
悠悠夜风路过殿门,遥遥羞见两个少年相拥相依,唯愿时光停止,别再流动。
秦地深秋,穆公于秦宫摆宴席,猎野味无数,分与众臣子大夫。
姬赢仍坐在那个位置,这是穆公给他的礼遇。
前些日子听小将军提起他的马,便是先前他见过的那匹骏马,是一个叫伯乐的人替他挑选的。
他很感兴趣,想在宴席上认一认那人,不知那人来没来,他也想要一匹好马。
小将军与他之间只间隔两人,可他不敢看他,生怕露出端倪,惹穆公疑心。
可这次宴席,同三年前那一次不同了,小将军在这里,他偷偷高兴,别的什么也不理会。
穆公叫他第二遍他才听见,他转头看向穆公,见他笑容可掬道:“公子在思索何事?竟这样出神。”
姬赢和缓道:“听闻秦国有一能人名叫伯乐,擅相马,圉也想见一见。”
穆公大笑了起来,道:“今日伯乐未在席上,公子想要一匹千里马,我便叫他相看好送到你府里。”
姬赢忙道:“多谢穆公。”
“算起来,子圉已满十四,也是时候娶妻了。”秦穆公笑着说道。
只听到这里,姬赢便满身冷汗,他知道穆公想要说什么,极度紧绷之下,他恍惚感觉到小将军在看他。
随后,秦穆公的话砸了下来:“我有一女,名叫怀嬴,容貌清丽,尚未婚配,今日我便做主,将她嫁与你,以结成秦晋之好。”
耳边一片嗡鸣,席上秦国的大夫将军都在看着他。
他听到自己机械地应声:“多谢穆公。”
那一日的宴席仿佛要了他半条命,而他另外半条命,则留在了夜色里。
大殿上满地霜华,姬赢蜷缩在席子上,慢慢等待。
直至子夜,将军才来。
他满身酒气。
他站了起来,望着几步外的将军,想要过去,又觉得心虚害怕,踟蹰良久,也没挪动地方。
“怎么?”小将军满脸讽意,嗤笑道:“还未成婚,便要与我划清界限了?”
姬赢猛地攥紧衣袖,紧紧抿唇,脸色泛白。
“公子赢即将成婚,夏侯汋特来恭贺,”他幽冷的眸子盯着他,一字一句道:“恭贺你妻子好合,如鼓琴瑟。”
说完这句话,他拂袖转身,向殿门而去。
姬赢站在原地,急得不知如何是好,看着他越来越远,即将离去,忽然大哭了起来。
夏侯汋离开的步子一顿,转身看他。
就见他捧在心头的人满脸泪痕,放声大哭,他双臂垂在身侧,呆立在大殿最里,像一只困于牢笼的燕子,声声泣血。
而他只哭了两声,夏侯汋就心软了。
他想,怎么能怪他呢?他明明没办法违抗。
他大步走到公子面前,将他紧紧搂进了怀里。
姬赢还在大哭,停不住。
他在哭他生来的命数,哭他命如草芥,哭他身陷囹圄,更哭他永远无法与心爱的小将军厮守。
这些日子是偷来的,是梦一场,他不知怎么办了,不知自己要如何挣扎才能握住小将军。他那时其实才刚满十三岁,无根无基,无依无靠,是两个大国博弈间的一枚小小草芥。
夏侯汋轻轻在他耳边说:“是我不对,子赢,求你别哭了。”
可哭声未歇,一同淋湿了两颗没处躲避的心。
第379章 赢雀
晋太子圉迎娶秦公主怀赢,这是秦穆公拉拢姬赢的手段,一切只为他的东出之计。
成婚当日,小将军也到了。
他亲眼看着自己的心上人在他们幽会的大殿穿着昏服为他人捧雁,与他人执手,饮合卺酒。
他的目光锁在子赢身上,看他穿着昏服的模样,灯光照在那人身上,他心里想着,真是俊美,又想,今夜之后,他的子赢身侧就要睡着别人了。
春秋时期成婚礼是在晚上进行,宾客散了,夜也深了。
大殿还挂着彩绸,里边仍摆放着那些昏礼所需的东西,姬赢扶着大门,看着里边醉得人事不知的小将军,眼尾滑落一滴泪。
他跑到小将军身边,跪坐下来,将他扶到自己腿上。
夏侯汋似有察觉,迷迷蒙蒙叫道:“子赢?”
姬赢咬着涩意轻轻应了声,他不再费力挪动他了,慢慢伏下身,在他怀中躺下。
昏服华贵,静静盖在两人身上,算起来,在这个大殿中,两人都曾穿过昏服。
……
夏侯汋道:“那你与那秦公主……”
即便没了记忆,听到这段时,他仍然觉得胸口一阵闷痛,即便已经过了千年。
姬赢轻轻抚上他的脸,低声道:“她是一位再好不过的姑娘,我大婚当日便同她坦诚了自己的处境与娶她的缘由,公主聪慧过人,这些她早已知晓。”
眼前仿佛又浮现出那位公主的秀美容颜,她温婉地对自己说:“我嫁与你,便不会背叛你,但我是秦人,也不能背叛秦。是以,公子做什么我不会同父亲说,而我也不会做任何危害秦国的事。”
他与公主是知交,并未同过房,公主也不曾问他夜夜去何处就寝,其实,与婚前并没什么差别。
小将军仍常来,陪他玩耍,与他相伴,日子如此这样过下去,直至秦地的冬来。
那年冬日,小将军外出打猎,猎得一只白狐,他想给子赢做一件狐裘,而天下没有纯白的狐狸,纯白的狐裘,是由许许多多白狐最纯白的毛皮制成,极其珍贵。
他猎了许多狐狸,将那件纯白无暇的狐裘披在了姬赢肩上,对他说:“披上狐裘,秦地冬日便不再苦寒。”
他欢喜地抚摸着狐狸毛,崇拜地望着将军,却见他面上似有忧色。
初春时,将军对他说:“我要外出征战了。”
姬赢牵着他的手,问:“何时回来?”
将军说:“或许回不来。”
姬赢靠在他的肩上,轻轻“哦”了声,没有别的叮嘱。
将军出发前一夜,曾来看姬赢。
姬赢送给他一个小袋子,对他说:“这里有锦囊妙计,要到迫不得已时才能打开。”
将军如他所说,在被敌军包围下,打开了那个小袋子,那里边是一袋子梅果。
将军忽然就笑了起来,捻出一颗放进口中,轻轻闭上了眼。
良人赠远征的夫君梅果,酸中带甜寄相思。
一颗梅果吃完,他重整战甲,将那场不可能胜的仗逆转了局势。
姬赢仍一人在秦地。
第二年冬,公主同他一同下六博,问道:“如今秦地天冷,公子为何不将狐裘拿出来披上?”
姬赢说:“不舍得穿。”
将军回秦地,受了穆公赏识,然将军并不高兴。
那夜姬赢披着狐裘在殿外等他,天上下了雪,鹅毛一般。
将军自雪中来,走到他面前,未语,先紧紧将他抱进了怀里。
夏侯老将军战死,以后,他便没有阿爷了。
他陪着将军度过了那场漫漫寒冬,初春时,将军又要出征。
这是他来秦地的第五年。
他又赠给将军一个锦囊,将军收下,亲吻他的眉心,告诉他:“这是我最坚固的那层盔甲。”
……
酒又添了一杯,姬赢半靠在沙发上,有些醉了。
他轻轻晃了晃那杯中的液体,头顶灯光被打碎,仿佛那场碎了的情义。
夏侯汋喝尽杯中的酒,问:“是灭了梁国吗?”
“是,”姬赢轻声道:“那场征战将军攻破了梁国,公子圉便没了母家倚仗了。”
“公子圉?”夏侯汋缓缓道。
姬赢闭上了双眼,似乎不想再看。
他将酒一口喝下,被呛出了一点泪痕,道:“那也是五年来,我第一次收到晋地的家书。”
家书是母亲给他的,是秋天送到,送信人风尘仆仆,几经遮掩,才将信亲手送到了他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