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连虫子叫声都没有呢?
他心中一凛,骤然睁开眼睛。
这一睁眼睛,他差点吓过去,只见一张惨白的脸几乎贴在了他的脸上。
“师兄!!!”
他满身汗毛倒竖,惊骇之下大吼一声,连滚带爬往后退,房门打开,许翀执剑而出,直直攻向那个白脸人。
许晏惊魂未定,得了喘息,再次看过去,却见那不是什么人脸,而是一个人戴着鬼面具的人!
这大半夜的,戴着面具来吓唬他,方才的惊恐都化成了恼怒,他拔出腰间平时被他用来切菜的刀,跟着攻了上去。
室内,百里燃静静睡在床上,呼吸平稳,屋里没燃灯,星光落在里头,并不算暗。
一个黑影无声向床边逼近,行到床前,他俯身,打量了百里燃少顷,伸手,慢慢向他探去。
就在要触碰到他的胸前时,他的动作忽得一顿,接着,视线缓缓上移,对上了一双冷到极致的眸子。
“嘭!”
一道黑影从窗户飞出,落在了石桥栏杆之上。
许晏转头看过去,还未等开口,忽然跳起脚来:“虫子,有虫子!”
许翀脸色微变,不再恋战,几个起落回到了百里燃身旁,挡在了他的前面。
许晏也跑了过来。
星空下,院中黑压压一片,遮蔽了院中草木,向三人压了过来。
可已经近前了,那些虫子却停在了三步之外,不敢再向前。
两个不速之客互相看了一眼,并未恋战,悄无声息从院门退了出去。
那些虫子也紧跟着退了出去。
许晏拍拍胸口,庆幸道:“差点丢了我金贵的小命。”
百里燃皱起眉,看向院外,语气有些不确定:“找我……报仇?”
许翀无声牵住了他的手,力道有点大,百里燃转头看他,却见他面色有些难看,低声道:“我以后不会把你独自丢下。”
百里燃:“……”
他已经不是那个走几步路都要歇半晌的小病秧子了,许翀却万分自责。
许晏跃上屋顶查看情况,许翀微微俯身,与他平视,认真问:“燃儿,毒虫为何怕你?”
百里燃眼睫微颤,轻抿起唇,回视他,没有回话。
“你不愿意说便不说。”许翀脾气一向好,在他面前向来百依百顺,他微微上前,在他的唇上亲昵吻了一下,便真的不打算再问。
“你们!”
两人齐齐转头看过去,就见许平和许安站在门口,望着两人,满脸震惊。
许晏低头看下去,顿时头皮发麻。
许平和许安身后带了不少人,都是藏剑山庄的弟子,他们自然也看见了在屋顶上的许晏。
一片诡异的寂静后,许晏心虚地搅着手,犹疑着磕绊谴责:“你……你们这对奸夫淫夫,百里燃,我们的亲事算了。”
百里燃:“……”
许翀:“……”
还是静,还是没人吭声,极度尴尬。
许晏硬着头皮继续说:“我成全你们。”
许翀张了张嘴,要说点什么。
却见百里燃毫无感情地配合道:“好。”
许翀闭上了嘴。
许平和许安惊疑不定,看着院中的三人,正想开口,东方忽然传来一声巨响。
响动震得房上瓦片簌簌作响,众人抬头看过去,就听站得最高的许晏正色道:“是庄主的院子。”
许无归的院子起了一片火海,外边围了一圈人,见许无归三个儿子赶来,给让开了路。
许无归的丫鬟哭着扑过来:“庄主还在里边。”
可面对着这熊熊烈焰,三个儿子似乎没有一个打算往里闯的。
过一直到凌晨才被扑灭,里边却没有发现任何人影,连尸骨都没有。
许无归失踪了,整个山庄都没有他的影子,一起消失的,还有敕勒鞭。
九重回廊上,许翀对迎面走来的人行礼道:“智虚大师。”
智虚大师宣了句佛号,他伤势未愈,看起来精神不济,并未多话。
百里燃跟在许翀身后,与一群和尚擦肩时,脚步忽得停了停。
许翀侧身看他,百里燃笑了笑,挽上了他的胳膊,柔声撒娇:“夫君,困了。”
折腾了半宿,也该累了。
许翀挑唇道:“我们回去。”
百里燃还未等开口,前方传来一阵嗤笑:“都说飞来峰的人品行端方,现在看来不过是些道貌岸然之辈,同自己的弟婿私会,许少侠还真是连师门的脸面都不要了。”
那群人正是和许晏玩得好的几个少年。
这些日子各个门派摩擦不断,多数人都有些心烦气躁,说话也并不客气。
许翀并未开口,静默地垂下了眼眸。
他无可辩驳。
即便百里燃与许晏的婚约是假的,在他还不知情时还是做了那种事,他没什么好争辩的。
众人愤愤不平还要再逞几句口舌之快时,百里燃轻笑了声,他抬手,轻轻抚上了许翀的俊脸。
“他都有我了,还要那些无用的东西做什么?”
他本就长得秀美,这般作态时添了几分说不清的媚,并不艳俗,可仍十分勾人,让人觉得心里发痒,不敢直视。
几个少年一时语塞,花影摇晃间,许翀凝视着百里燃的双眼,半晌,启唇道:“你不嫌我人品低劣,旁人如何看,我不在乎。”
许无归不知是死是活,反正敕勒鞭是丢了。
大半个武林人都聚在藏剑山庄,背后的人若是想有动作,也就这两天了。
这次主办武林大会的东家丢了,大会仍要办下去,许安暂代了庄主的位子。
碧水山庄的人此时也不催促他们找出杀人凶手了,毕竟他们自己的当家人都一起丢了。
许晏被叫进了书房,许平和许安都在,平常对他不假辞色的两个哥哥此时倒是和颜悦色,让许晏下意识警觉起来,但是面上不显。
“三弟,你和那个百里燃的婚事作罢了,也不必伤神,大哥会替你找回公道。”
许晏表现得十分大方,真心实意道:“不必,堂兄也姓许,都是自家人,嫁谁都一样。”
两人:“……”
不知是不是错觉,他总觉得这两位哥哥表情有点奇怪。
还没等他多想,许安进了正题:“三弟,昨日明秀派的小姑娘把敕勒鞭给你时,说了一句话。”
“她说‘物归原主’。”他观察着许晏的每一个细微动作,精明的眼睛眯起,缓缓道:“这是何意?”
许晏:“……”
许无归妻妾成群,只有三个儿子,许平和许安的娘是正室,生下两人便撒手人寰。
许晏的娘是妾室,曾经只是个粗使丫鬟,是许无归喝醉酒时犯下的错。虽说生了个儿子,可身份低贱,人人见了都踩一脚,更别提能对她的孩子有什么好脸色了,于是许晏是个自小常受白眼的小可怜。
许无归更是厌恶她,视她为自己的耻辱史,稍不顺心就会想起她。许晏小时候的记忆只有躲在角落里,亲眼看着亲娘被许无归暴戾殴打,他想去护着她,可亲娘不许,她说,许晏若是出来,就再也看不见他了。
许晏六岁那年,亲娘果然就不要他了,他眼睁睁看着亲娘在自己面前被打死,自己躲在柜子里,一动也不敢动。
等许无归走了,他爬出去,轻轻摇晃她,亲娘没像往常一样起来抱他。
那之后,许晏便行事更加小心,可也免不了被人推下池塘、在饭菜里下药的倒霉事儿。
外人只看他锦衣玉食,整日无忧无虑,其实过得很谨慎。
许翀静静听着,开口道:“若是当年没上飞来峰,我大约也是在这藏剑山庄长大。”
下午阴天了,似乎要下雨,天气很闷,让人透不过气,连池塘里的鱼都探出头来换气。
一只蜻蜓落在荷叶上,百里燃忽然道:“许无归丢得稀奇。”
许翀没答话。
百里燃转头看他,却见他坐在身旁,提笔画着丹青。
他凑过去看,是自己的小相。
功底深厚,栩栩如生。百里燃记起,许翀的师父尤擅丹青。
他来了兴致,躺倒在塌上,摆了个姿势,眨眨眼道:“接着画。”
许翀浅笑了声,沾墨勾勒线条,说:“飞来峰有许多幅你的画像,从小到大,我闲来无事就会画。”
百里燃挑眉:“你又没见过我长大的模样。”
许翀:“我知道你的骨相,想着你长大的模样作画,那日见了你,和我画中的你像极了。”
百里燃心里一烫,垂眸说:“我就手笨,除了那个牌子什么也没有。”
许翀放下笔,温和望着他,向他伸出手:“过来,我教你。”
百里燃眼尾微扬,应了声,牵住了他的手。
一滴雨砸在了池中,院中起了薄雾,绿意葱茏。
许晏过来,正撞见两人拥在一处,手交叠着作画。
百里燃很少做事这样认真,他印象里的师兄总是漫不经心的,而此时他唇角轻轻扬着,眉眼舒展,明澈的眸子盯着面前的画纸,动作小心再小心。
还是画错了。
他转头看身后的人,低声抱怨,被哄了两句,又接着落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