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我们村子,村边儿上那家还亮着灯,门开着,人不少,都是村里人,不时有人进出。
我趴在男人怀里,直起身来叫人,可那些人都没搭理我,像是没看见我一样。
男人抱着我进了家门,我看到奶奶坐在炕头,肃着一张脸,背弯得厉害,一口一口吸着烟袋锅子。
她旁边铺了厚厚的褥子,然后,我看到了“我”正躺在上面,闭着眼睛,一动不动。
我吓坏了,紧紧抱着男人,这时,奶奶抬起头,往我这里看了一眼。
这屋子里有好几个人,都没察觉我的存在,只有奶奶一眼看向了我的位置。
我刚止住的眼泪一下就下来了,吵着要奶奶抱,想跟她说我再也不离家出走了。
奶奶站了起来,却没理会我,而是对抱着我的男人恭恭敬敬说:“有劳仙家了。”
我愣住,屋里其他的人也是一脸诧异,可一动不敢动,大气都没敢喘。
男人把我放在地上,牵着我的手往炕边走,开口道:“别打也别骂,他以后会晓事了。”
奶奶点点头,这才将目光望向我,混浊的眼里像是带了泪,我还没等开口,只觉得一阵巨大的吸力把我往炕上拽。
天旋地转间,我猛地睁开眼,入目的便是奶奶那双熬红了的眼。
我惊天动地哭了出来,爬起来往奶奶怀里钻,晃动间口袋里有什么东西掉出来,看过去,是一个个小石头子,那是我装进兜里的“糖”。
屋里的人赶忙上前,观察我的情况,混乱里,我泪眼婆娑地往炕边看过去,方才还站在那里的好看男人,不见了。
奶奶让我跪在堂前上香,这是奶奶头一回让我和仙家有接触,可也就是磕了几个头,上过香,便再也没提过。
我病了一阵子,不是什么大病,是因为吃东西吃坏了肚子,小孩儿脾胃虚弱,我吃了一肚子泥巴、虫子和树叶子,不病才有鬼。
倒是放走的那窝小耗子让我惦记了许久,不知它们有没有被老虎妈子吃了。
本文纯属虚构,非专业,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第439章 堂上仙
奶奶家的木头门已经快散架了,二十几年风吹雨打,木头已经泛白,身上裂开了大小缝隙,似乎一掰就能断。
小心翼翼把门打开,入目的,是满院的荒草,几乎有半人高。
老房子都这样,像是知道没了生人管辖,草就肆无忌惮地欺负到了头顶。
又是一年盛夏,我回到了这个只在梦里才能回来的家。
老式的窗户脏兮兮的,玻璃零星几块还完好,多数已经碎了,不知是村里的小孩儿砸的,还是落了冰雹弄破。
窗户框上刷的蓝漆快掉没了,下边的木头也已经腐朽,北方天气干燥,已经许久没下雨了,木头也干巴巴的。
我趟过高高的杂草,向房前走,原来记忆里高高的房子竟然这样矮小,砖与黄土砌成的墙上嵌着几扇窗,阳光照进去,洒满了红花的炕席。
家贼从房前拍拍翅子飞走,翅膀虚影中,我好像看到了小小的自己跪在炕上,双手推开那两扇总是咯吱咯吱叫唤的窗,探着头看向蓝蓝的天。
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那干干净净的院子里,几只肥肥的鸡正悠闲地啄着虫,奶奶坐在井边,把我弄得满是泥巴的衣裳泡进水里,细细地搓。
水珠溅出来,闪着虹光,盆子里白白的泡沫飞出来,被路过的飞虫戳破。
夏季大兴安岭的虫与鸟叫声动听,我撑着腮听着,这样静静打发着童年的时光。
铁皮的门上上了锁,方方正正的锁头早已锈迹斑斑,门旁边倒扣着一个咸菜缸,身上光溜溜的,被经年风雨擦得干净,只是缸沿儿豁了个牙,是我小时候淘气推着它满院子跑,磕坏的。
把缸掀开一个口子,里边一阵潮湿的腐朽气息散出,长了青苔。
青苔里头,一个拴着褪色红绳儿的钥匙静静躺着。
钥匙在门口倒扣的咸菜缸下,从小到大一直在那儿。
我攥着那枚开启房门的钥匙,沉默地站在门口,可很久很久,我都没有动作。
我有将近二十年没回来了,连奶奶过世我都没有回来看看。
我还是没有勇气进去面对这个我生命里唯一的家。
我怕我进去后,奶奶会生气,会不愿意看见我。
最终,我还是挪着步子,走到窗前。
窗前的水泥地被太阳晒得很暖,午后的阳光温和,好像小时候一样。
我靠着墙根儿,盘腿坐下,仰着头,看着兴安岭上广袤的天空。
就像小时候我一直望着天空思考着,大兴安岭的外面有什么。
阳光驱散了我的风尘仆仆,满身的疲惫渗入骨头,化成了惫懒,太阳有点刺眼,我轻轻闭上了眼睛。
隔着眼皮的日光泛着薄红,我想起了大红狗。
我小时候那个年代没什么娱乐活动,交通也不便利,不像现在,想去哪儿飞机高铁一会儿就到了,打开手机就能看见电影、看新闻。
我那时候,村子里最热闹的事儿就是有外来的班子唱大戏,高高的台子搭起,穿得大红大绿的人站在上头,浓妆艳抹,脸跳白,眼却黑,大红的嘴唇一开口,锣鼓震天响,开口就让人哄堂大笑。
说哄堂大笑不是因为别的,是因为这“戏”里二人逗唱有些是粗俗的,用最直接的伦理、脏话去逗人笑,听得人脸红又别扭,和我在那山里听的是两样儿。
可即便如此,这也是个功夫活儿,台上的人吹拉弹唱都要会,刀枪棍棒都会耍,跟头从头翻到尾不带歇气儿的,所以我人小听不懂那些大人笑什么,可也看得津津有味。
村里一年都会来几次这样的戏班子,是村里请的,花了钱的,人免费看,都乐乐呵呵,是难得的娱乐活动。每到那时候都会有小摊贩跟着过来,卖烧烤的、瓜子儿的,香味儿和油烟传得满村头都是,让人止不住咽口水。
那天我搬着小板凳儿坐在奶奶旁边儿仰头看戏,村里大多数人都来了,还有林场、鹿场的人大老远赶过来,挤挤挨挨抻着脖子往台上看,树上都有不少人,奶奶在村里地位很特别,所以我们跟着坐在前头。
可我的心思不在台上,只觉得那烧烤的香味儿可劲儿往我鼻子里钻,嘴里不断咽口水,屁股下边长草一样,坐不住。
奶奶斜我一眼,将烟袋锅子往小马扎沿儿上磕了磕,笑呵呵骂道:“你个馋猫儿。”
我眼巴巴看她,见她从花布的兜里掏出了十块钱,我当时那个开心啊。
人总是越长大越不容易高兴,越难满足,现在想想,我从小到大二十多年时光里,再没有比那一次更加纯粹的心满意足和幸福的时候了。
只是因为那十块钱奶奶告诉我,剩下八块钱给她拿回来。
那时候的物价低,烧烤也便宜,那两块钱能买上两根火腿肠或者一串毛蛋,又或者几块豆板。
那时候很少单单卖肉串的,一般都是谁家杀猪宰羊了,把肉拿去,让烧烤摊主串号烤。大夏天的,一群人围着吃串喝酒,热热闹闹的,遇上有带小孩儿的,或是熟悉的小孩儿,一般都会直接给上一大把,肉串儿是纯用炭烤的,肉串上泛着诱人的油花儿,咬一口满口都是香的。
或许是因为美好童年记忆的滤镜,虽说东北烧烤闻名全国,可我再也没有吃到过那么好吃的烧烤了。
我牢牢攥着那十块钱,生怕丢了,在村里小孩儿羡慕的目光里,两腿倒腾得迅速,向着那香喷喷的烧烤摊跑。
跑过一圈儿吃串喝酒的老爷们儿旁边,有人喊了我一声。
我停步往那扑棱蛾子围着的老灯泡照出的昏黄光影里看,见一个邻居大叔光着膀子冲我招手。
我乖乖巧巧叫了声叔,他招手让我过去,那只蒲扇大的手往桌子上一抓,抓起一大把肉串,塞进了我的手里。
自己串的肉串都实在,铁签子上头一块肉比现在某些地方卖的一串加起来都大。
我有点害羞,可又实在馋,人情世故地扭捏了一番,高高兴兴接了。
手里已经有东西了,我就没再往烧烤摊位走,往回走了几步,走到了人群后边,特意把手上的签子数了数,一共有八串,这对一个嘴馋的小孩儿来说,简直是一笔天大的财富。
肉串上的油顺着铁签子滑下,沾了我满手,我也没在意。找了个没人的樟子树下蹲着,听着喜气洋洋的唱戏声,我小心翼翼咬了一口肉。
还有点烫嘴,我吃得很慢,不忍心就这么快吃完了。
锣鼓唢呐响得热闹,说话起哄声儿也吵吵嚷嚷,夜猫子、蝈蝈儿、蛙鸣与不知名虫子叫声的背景音,编出了大兴安岭的夏天。
我的余光好像捕捉到了一抹红,没有太多灯光,只有月色触及的树下有轻微的枯枝折断声。
我咬着肉串不经意转头,看到了一只大红狗。
它就站在月色里,距离我只有五六步,可好像没人注意到它,红色的皮毛,黑色的爪子,有一条粗大毛茸茸的尾巴,漂亮得令人惊讶。
我连吃烧烤都忘了,眼睛滴溜溜地看它,不敢动,怕它跑了。
我就说有大红狗,奶奶非是不信。
它站在一棵杨树下,侧着头看我,安安静静的,像是不怕人。
嘈杂的背景音里,乡村清澈月色氤氲下,我小心翼翼动了动,蹲着向它挪了挪。
它没动。
我就又往它的方向靠近了一点。
我一点一点蹭着,奶奶纳的鞋底在地上发出轻微摩擦声,那只大红狗始终这样静静看着我,没有离开。
到了几乎只有一米距离时,我屏住呼吸,语气轻软,讨好地叫它:“嘬嘬嘬。”
它还是没动,看向我的眼神很安静。
我很怕它离开,因为村子里的小猫也是这样,我靠近想摸摸时,就会一阵风一样溜走,根本追不上。
我犹豫了一下,拿出一串肉串,想要喂给它,可刚刚伸出去,我就意识到,铁签子或许会扎到它。
于是,我将就着我那双沾满油的手,把肉捋了下来,托在掌心。
我重新看向它,把手托起来,望着那双闪着幽绿光线的眼睛,小声说:“大红狗,你过来。”
我一直都不太敢出声呼吸,就这样小心等着,等待时间里好像所有声音都离我远去,我的眼睛里只看到那一只漂亮的狗狗。
夜风轻轻吹动我的衣角,那只大红狗抬起了一只爪子。
我攥紧了手里的铁签,然后看到它慢慢向我走了过来。
它没有吃我手上的东西,走到我的面前,那双幽绿的漂亮眼睛打量着我,然后,它低下头,轻轻嗅了嗅我的手。
我以为它要吃东西,可它却将鼻子轻轻蹭了蹭我的指尖。
触感微凉,湿润,我心里好像有什么地方塌陷,痒痒的,半跪在地上哄着它:“来吃。”
片刻后,它低下头,将嘴贴上我的掌心,叼了一块肉起来。
我特别高兴,很想摸摸它,可我手上有油,怕弄脏了它漂亮的皮毛。
那几块肉很快被它吃光了,我连忙又换了一串。
月光下只有我们俩,我把所有的肉串都喂给了它。
直至地上只剩下签子,我手上只剩下油。
它踱步到我身旁,趴了下来,我低着头看它,小声问:“你还想吃吗?我去给你买。”
它没回应我,而是懒散地在我手上舔了舔。
热热的,软软的,有点粗糙,舌头舔过我的掌心还有指缝,我心软成了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