哄你睡觉短篇合集 第552章

赤岩没现身,我跟虎子聊了两句,嘱咐他:“大半夜的别往这边跑,不吉利。”

这附近是个医院,医院是人间灵魂的中转站,迎来送往,遇上怪事不稀奇。

虎子仍摸着自己的脖子,若有意味地打量我两眼,笑了声,说:“谢了啊。”

我出了巷子,街上没什么人。

小县城就是这样,晚上没什么娱乐活动,居民都早早就睡了。

路灯年久昏暗,天上金星伴月而出。

我看着弯弯的月牙儿和旁边灿烂明亮的星星,心情渐渐放松下来。

大街上空荡荡,前后只有我一个人,我停在一个路灯下,灯光把我的影子压得很短。

“仙家,”我低着头,望着自己的影子,叹气道:“累了,想要你背。”

一道影子凭空出现,迈步,缓缓自我身后走来。

他停在我的身边,抬手,将我抱了起来。

身体轻飘飘的,我环住他的脖子,晃动的视线里,我看到了他轻皱的眉头。

我想把他的眉心捋平,可手却垂了下去。

我又梦见了那个老太太,非要教我学医那个。

我不知道这是在哪儿,看植被环境不太像大小兴安岭。

大小兴安岭多是些抗寒林木,比如白桦、落叶松、冷杉之类,因为气候原因,大面积都是落叶针叶林,植被种类并不算多样。

而这里却明显气候湿润,藤蔓纠结在原始森林里,草木种类繁多,大多我都认不出。

那老太太把我带到一个木头做的吊脚楼里,拿着一摞医书让我看,偶尔在一旁提点。

来她这里看病的人很多很多,男女老幼都有,常常排起长队,山间生活枯燥,我四处乱转也没什么好打发时间的,闲着没事只能看她行医。

梦里的世界很真实,就像在这世上真的有这么一个地方,有奇形怪状的群山,有碧蓝的潭水与深不见底的大坑,有时常出没的猴子、刺猬与穿山甲。

在这里我忘了自己是谁,我忘了我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只知道自己的心境难得开阔,不骄不躁,好像和这沉默的原始大山相容,感受着它的脉动,随着他的呼吸而呼吸。

我渐渐入了迷,每天蹲在那个吊脚楼上琢磨医书,不时请教那位慈祥的老太太,她教得十分尽心。

记不清过了多久,山间四季更迭了好几个来回,我已经能代替老太太给人看诊了。

我看到自己坐在堂上,不急不躁地询问,游刃有余地开着方子,那些人对我也十分尊重。

从清晨到日暮,山间岁月轮回不止,一日送走最后一位病人,老太太笑眯眯地走了进来,拿着一味草药递到我的手里。

我笑着问:“老太太,这是什么?”

老太太背着手站在月色里,神神秘秘地说:“仙草,好不容易弄到的,快吃下去。”

我疑惑地看看那颗闪着光华的草,问:“给我吃这个做什么?”

老太太只是看着我,但笑不语。

我并不怀疑,我这些年尝的草药不少,也只当寻常试药。

月华下那个穿着灰扑扑褂子的老太太仙风道骨,对我指了指外头,说:“快下山吧,有人该急坏了。”

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我头上重重敲击,我的魂魄都颤了三颤。

我急迫地闯出了门,林间沐浴在月光里,这些年一直跟着我玩儿的那窝刺猬崽子跟着在我身后追,球一样,轱辘了一地,我闯进了林子里,然后整个人脚下一空。

我的身体在极速下坠,同时意识却挣扎着上升,那种感觉就好像睡得过久的人终于意识到自己在睡觉,努力拖着沉重昏沉的身躯清醒过来。

我蓦然睁开眼,嗅到了消毒水的气味。

点评挂在一旁的架子上,静静滴着,已经下去了小半瓶,浑身骨骼发僵,我缓缓转头,在床边看到了赤岩。

他换了身衣裳,是现代人穿的那种复古风格的褂子,长长的头发用皮筋束在后面,双腿交叠着,目光落在我的身上。

这里是医院。

我张了张嘴,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

我向他弯弯眼睛,坚持着说了一句完整的话:“我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床尾传来一个带笑的女声,是个大夫,她松了口气,对我说:“你睡了七天了。”

我愣了愣,想要起来,赤岩起身扶我。

大夫说:“你应该知道你的身体状况,癌细胞扩散,再不化疗你坚持不了多久了。”

我垂眸,点点头,说:“不在这里说这个。”

我怕赤岩听见,最后这段日子,我想像健康的人一样和他一起走完,我不想掉头发,不想那么狼狈。

大夫说:“不过你这七天昏迷,我们还没找到原因,建议你和家属协商一下转去三甲医院看看。”

家属?

我后知后觉,看向大夫,她瞥了眼赤岩,很明显不太赞同。

原来赤岩显了身,我叹了口气,这是为了我,真是难为仙家。

我说:“我觉得现在身体还挺好的,不用了。”

这大夫年纪不小了,要是我妈还活着,约么也是这个年岁,脸上有点严肃,威严又吓人,她不像外头那些大夫一样模棱两可,患者想干什么,劝两句就是尽责了。

看我坚持想走,她脸拉下来了,说:“要走也明天,刚醒再观察观察,住一宿也不耽误你什么事儿。”

我被堵住了嘴,想要拒绝,赤岩已经开了口:“那就住吧。”

病房是三人床位,住满了,另外两个床位都是老人,躺在床上睡着,面色蜡黄,看起来奄奄一息。

人说生老病死,好在这些苦难我能逃过一个“老”,不用看着自己的骨骼和肉体脆弱衰败,看着时光一点一点从身体里抽离,幸也不幸。

原来我才睡了七天,梦里已经经年,赤岩一直在我身边守着。

我这次醒过来,没什么别的不适,就是觉得饿,从未有过的饿。

我点了好几样外卖,看到手机里吕姨给我的留言,还有一个好友申请消息,竟然是霞姐的。

多年在外断了联系,回来后还是觉得亲近的。

我通过了好友申请,打了几个字过去:“霞姐,我是小礼。”

霞姐没回,估计是没看到消息。

听说她现在有一儿一女,都上初中了,肯定忙着。

吕姨给我发了几条语音消息,问了我的身体,又是催我过去找她,让我给她做徒弟。

我简单回了几句,放下手机,看向一旁倒水的赤岩。

“赤岩。”

我伸出手,轻轻撩开他耳侧垂下的碎发,缓缓将枯瘦的手覆在他殊美的脸上。

他放下水杯,抬眸看我。

病房很静,除了那两个床的病人费力的呼吸声,再无其他。

我低声说:“梦里有个老太太,说有人等我等得着急,是你吗?”

赤岩轻轻眨了下眼,良久,凝视我的眸子,开口道:“她把你带走的时间太久了,我没想到会有这么久。”

我愣了愣,心头好像有什么事情呼之欲出,我脑海中闪过楼里那群调皮捣蛋的小刺猬,惊讶道:“她是白仙?”

赤岩应了声:“嗯。”

我还想再问,病房门忽然开了。

进来的人有点让我出乎预料。

我有好些年没见叔叔了,他是我爸的亲弟弟,在我爸妈车祸离世后过来收拾了后事,之后再没露过面。

我对他的最后印象也只是法院给他打电话,问他能不能收养我,他拒绝了。

这么多年不见,他苍老了很多,皮肤粗糙,背也弯了。

他手上提着礼品,走过来,看到我的时候,显得局促。

他站在床尾打量着我,开口声儿洪亮,带着我们这里的方言,吵吵把火的:“你这小兔崽子,回来也不跟我说。”

我好像听到他声音里压抑的难受,心里对他的那么丁点儿怨怼也就散了。

个人有个人的家庭,有个人的难处,他不要我我也能理解,他家里还有两个孩子,加上我,真就难了。

我笑着叫他坐下,说话热情,可也遮不住多年不见的疏离。

赤岩从凳子上站起来让了地方,绕到床的另一侧,我给他让了点地方,他坐在我身边,我才感觉到安心。

叔叔看着我的脸色,问:“这是啥病啊?怎么住到这儿了?”

我挺平静地告诉他:“肝癌。”

叔叔一愣,像是不知说什么好。

他拍拍我的手,说:“上回见你,你才那么大点儿,怎么现在……”

我笑笑说:“没事,我现在挺好的。”

叔叔又沉默了下来,那个憨厚的汉子低下头,良久,说道:“你刚回来有地方住吗?出院就住我家吧。”

他有这个心我就知足了,我说:“有地方住,租了个房子。”

叔叔忙说:“那我留下照顾你。”

我真心实意笑了起来,摇摇头,说:“我朋友和我一起住。”

叔叔看看赤岩,目光凝了好几秒。

我理解,赤岩很好看,好看到不像凡人,我每次看他时也会愣神。

又坐了会儿,叔叔实在不知说什么了,起身告辞。

到了晚上我才知道,他临走前把我的医药费给结账结清了。

我心情好,吃了很多东西,胃口好得不像话,穿着病号服盘腿坐在病床上,我舀了一大勺鸡蛋糕,用手托在下边,喂给赤岩。

坐在床边的赤岩探身过来,低眸看着嫩黄的鸡蛋糕,配合地张开嘴,含住。

兽型时他也是这样,无论给什么都会吃,无论好不好吃。

我细细挑了鱼刺,碗里装着小半条鱼喂他,他启唇,一口一口就着我的手吃,细细咀嚼,慢慢吞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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