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8章 堂上仙
白杨是个坚定的唯物主义,磕着瓜子听着,此时抛出自己的看法:“恶作剧,绝对恶作剧,这么大的孩子狗都嫌,你那小表弟平时是不是挺叛逆的?”
虎子是真不喜欢白杨,从虎子那回找我后,他三不五时就会过来串门儿蹭饭,他俩人谁也看不上谁,几乎一个说句话另一个就会条件反射杠一下。
可这回虎子是真没杠,他点点头,说:“是挺混的,一天天打架逃课,对我小姨和小姨夫有时候都说骂就骂。”
外边的雪还在下着,天阴沉沉的,大兴安岭的冬天,温度快到零下四十摄氏度了,路上没啥人,估计今天是没有生意了。
我走到门口看着外面的雪,心里想着赤岩。
入冬了,不知道山里冷不冷。
又想,他是仙家,大概不会冷。
听见虎子哥白杨在那儿说话,我低下头,把暖气开得高了些,问:“后来呢?人没啥事吧?”
虎子:“没事儿我就不来找你了。”
这医院是不敢待了,第二天虎子小姨夫就给办了出院,赶紧回了家。
可回家后就发现儿子不对劲,他老说家里有个小孩儿,非要缠着他一块玩儿。
可别人看不见,虎子小姨夫心想,这肯定是中邪了啊。
就去老市场那儿找人帮看事儿。
老市场是他们这儿比较特别的一个存在,里边住了很多些算命的、看事儿的,也有出马的,十分热闹。
虎子小姨夫找的是个道士,那天刚进去就被人拦住,一个羊胡子老道神神秘秘打量他一番,凑到他跟前儿说:“你身后跟了个阴魂啊。”
虎子小姨夫当场就被拿下了,对老道士说的话深信不疑,当下把他请回了家。
在家里这般那般操作一番,收了两千块钱,走了。
我没接触过道士,还真有点好奇:“他去怎么说的?把事儿平了吗?”
虎子冷笑一声:“压根儿就没管用,现在反而闹得更厉害了,我来之前去了一趟老市场,把他摊子掀了。”
我皱起了眉,说:“以后别干这样的事儿。”
人都说三清门下好挣钱,有朝一日拿命填。
那些个打着三清的幌子赚昧良心钱的早晚有一天会付出代价。
但是这样的人真不能招惹,你不知道人家有没有真本事,惹了人家,万一人家对你做点啥,轻则倒霉,重则丧命,那是得不偿失的。
虎子骂了声:“不打他就算好的了。”
我问:“你上回不是找过一个大师给你治那个鬼剃头吗?”
虎子讪讪道,前些日子他让机关请进去喝茶了。
白杨捂着肚子乐,使劲儿笑话他。
我无奈道:“那你找我也没用我又不会驱鬼。”
虎子也犯了难,他现在是谁也不信,找一个就是一个坑,反而我这边他还放心点。
我思索片刻,说:“那小孩儿我以前见过,听护士说在那儿挺长时间了,上回缠上你也只是闹着玩儿,这回都跟到你弟家里了,我琢磨着,他肯定和你弟有什么渊源。”
虎子愣了愣:“渊源?不能吧?他实岁才十六啊。”
我也闹不懂,想了想,说:“这样吧,我找个人过来给你看看。”
吕姨家住吉林,上回去吉林没去找她,就被唠叨了好几回。这回让她过来,倒也没拒绝,笑呵呵道:“我正好在哈尔滨我婆婆这儿呢,本来就打算去你那儿看看。”
这将近零下四十度的低温,大雪豪天的,过几天就过年了,我本来挺不好意思的,这下也放了心。
我笑着说:“等你过来,我请你吃好的。”
吕姨摆摆手,说:“我看了车票,明天下午你到车站接我吧。”
挂了视频,虎子正眼巴巴看着我,问:“这靠谱吗?”
吕姨绝对靠谱,我劝他放心,拿着手机准备定个饭店给吕姨接风,随口问:“你弟现在是在家吧?等明天咱们吃完饭直接去。”
虎子:“……”
他沉默了一下,说:“在医院呢。”
我一愣:“咋又进医院了?”
虎子叹了口气,说:“今早上送去的,这这儿他是吃不好睡不好,眼眶黑得跟让人揍了似的,早晨发现晕了,送医院挂水去了。”
我心想,这闹得也太厉害了,下意识想问问赤岩这是什么情况。
习惯性转头,却发现身边空荡荡,赤岩不在我身边了。
回老家以后,赤岩一直跟在我身边,我都习惯一扭头就能看见他了,就像小时候一样,他总是守候在我身边,就像专属于我个人的守护神明。
我疯狂想他。
我一直在想,赤岩是为了他心里那个“我”才对我好的话也没关系的,这个世上再没有只因为“我是我”而对我好的人也没关系,我爱赤岩,他只要能陪着我就好了。
可其实那种期待十分自私。
如果“我”的存在对于赤岩意义非凡,那么让赤岩守着我短暂的生命死去,才是真的残忍,就像我曾经告诉过赤岩,如果我还有来世,就别来找我了。
来世的我若仍是人类,我的寿命像今生一样短暂,我不再认识他,我有我自己的家庭事业,我早就忘记和他的点滴,那么,赤岩会不会孤独?
若来世我是个飞虫、草木,没有灵智,朝生暮死,赤岩会不会难过?
仙毕竟是仙,他花了漫长岁月修行,坎坷艰难,寻找机缘飞升才是正事。
雪一直下着,覆盖了北疆绿屏的大兴安岭,河水凝固,土地冰封,满目雪白,年关了。
吕姨是和老公一起过来的,她老公姓李,我和他关系不错,先是尽了地主之谊请他们吃了顿饭,饭钱是虎子出的。
他不吊儿郎当的时候实在是个场面人,嘴甜会说,给人印象很好。
所以吃完饭吕姨也没多磨叽,直接说去看看人。
我客气了两句:“这都黑天了,明天再去吧。”
虎子也跟着附和。
吕姨笑了声,说:“黑天去正好,说不准能碰上。”
说到这里,她认真盯着我看了好一会儿,片刻后,问我:“小礼,你最近没去查查身体?”
八点,医院门诊早就关门了,住院部开着,仍有人在来来去去。
虎子领我和吕姨上了五楼,进入病房后,虎子那个小表弟正在拿着手机玩游戏,知道来人了连头都没抬。
虎子小姨和小姨夫已经等着了,连忙招呼,说:“劳烦大师给这孩子看看。”
这屋里一共仨床位,里边那张住了人,有两个陪床的,似乎正吵架。
我往里看了一眼,心里有些意外,不过也没过多关注,收回了目光。
时隔几个月,我再次把目光落在了那个婴灵身上。
它正挂在那少年脖子上,少年浑然不觉,他的脖子被坠得前倾,驼背弯腰,眼睛盯着手机游戏,片刻都不挪开,像是钻进去了一样。
鬼婴警惕地死死盯着我们,龇着密集的尖牙,向我们示威,它在赶我们走。
吕姨自然也看见了,脸色变得有些凝重。
虎子看着自己表弟就气不打一处来,骂道:“小兔崽子,不知道叫人?”
少年穿着病号服,脸色青白,眼眶发黑,连理也没理他。
吕姨缓慢摇了摇头,低声问我:“你看出什么了没?”
床边的夫妻二人一直紧张地盯着我们脸色看,一看吕姨皱眉,胆战心惊地上前问:“这是怎么回事?大师你快说说。”
我知道吕姨是在锻炼我,可这种事我不想开口,一是我和虎子关系确实不错,二是我看着面嫩,说话人家未必买账,三是我没有仙家感应,看得也不一定准。
吕姨看出我的想法,也没强迫,看向那夫妻二人,道:“我请老仙下来问问,你们等会儿。”
吕姨丈夫立刻找了个椅子给她坐下。
我小时候常见奶奶请仙,那种感觉很奇妙,我就坐在奶奶身旁做游戏,可奶奶忽然就像变了一个人一样。
口音方言东南西北各有各的特色,说话稳重跳脱也各有各的性格,我已经见怪不怪,有时候还会和“奶奶”说两句话,总会被耐心对待。
那时候的奶奶就不是奶奶了,我是说,她请了仙家捆窍,捆窍并不是我们平常说的附身,而是仙家在借弟马之口,替人消灾解惑。
吕姨请仙我见过一次,她家老仙很有本事,堂上的清风教主听说也是很厉害的角色,我盯着她的动静,见她浑身一哆嗦,双手不住搓着腿,平静下来再看,她眼神已经变了,就明白,仙家来了。
吕姨丈夫上前恭恭敬敬询问道:“敢是哪位仙家落马登科?”
“胡天龙。”吕姨语气平稳,不急不慢说道。
“呦,原来是您老人家来了,”吕姨丈夫咧嘴一笑,说:“劳烦您从五行山赶过来。”
这里有个问题,看每家出马堂上供的仙家几乎都有那么几个一样的名字,比如胡家胡天龙、胡天刚、胡天霸,再比如黄家黄天龙、黄天霸、黄天仇。
这不是说他们堂口上供的是一位神仙,要都是这一位,人家老仙得天天东跑西颠,想想也不可能,其实这不算是他们的名字,可以理解为一个修行到了一定程度才能拥有的代号。
能上堂口的仙将都是修为极高深的,差点的也上不来,这就是为什么常小红扭扭捏捏提出来上我家堂口,她修为还不算高,堂单上写了她和弟弟的名字,以后做功德、享供奉也有他们一份儿,是跟着一起修行。
不过我不了解赤岩,我不知道他在奶奶的堂口上叫什么,是不是也有个称号。
那边吕姨丈夫和老仙聊了几句,笑着说:“您快帮着看看这孩子是怎么了,孩子父母急得够呛。”
“吕姨”没吭声,只见她往那病床上看过去,一动不动盯了好一会儿。
虎子表弟似乎丝毫没有察觉,握着手机打游戏,打得十分激烈,脸上带着明显戾气。
一旁孩子父母似乎被吕姨这阵仗吓住了,大气不敢吭,紧张地盯着我们看。
“吕姨”将目光收了回来,却没看向那孩子的父母,反而转过头,往我这儿看了一眼。
那一眼有点奇怪,像看我,又好像不是,我往自己右侧看了看,那里什么都没有,犹豫道:“仙家可有什么吩咐?”
“吕姨”却摇摇头,这回看向了那对父母,他伸出指头指了指床上那鬼婴,说:“那婴灵和你们有亲,不缠着你们缠着谁?”
虎子小姨吓了一跳:“什么……什么婴灵?”
我心下了然,那我就是看对了。
虎子凑过来,趴在我耳朵边儿说悄悄话:“哥们儿,这啥意思啊哥们儿?”
我让他吹得耳朵痒痒,嫌弃地把他推到一边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