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累是前所未有的,我做什么都提不起精神,只想瘫在床上一直不起来。
我认为那是一种认清自己早就被这个世界抛弃的后遗症,或许癌细胞已经扩散全身,好的细胞开始举起白旗,我也将要对这个世界亮起白旗了。
可每当我想要提前实施计划,结束自己的生命时,奶奶的话总是在我耳边重复回放。
她反复说:你不是别人,你就是你。
又一天,我睡得迷迷糊糊,不知白天黑夜,我接到了一通电话。
电话里头是个年轻男孩儿的声音,他似乎在外面,冻得嘶嘶哈哈,问我:“你这儿招人吗?”
我反应了一会儿,才想起店铺的招聘启事。
我已经考虑把店铺转出去,不再经营了。
电话里的男孩儿说:“我想找个活儿干。”
这个世界还是要运转下去的,在我没有坚定地决定死去之前。
我换了衣裳,准备出门。
走到客厅时,赤岩恰好从外面回来。
他手上提着个袋子,我不知道里边装的是什么,也没了兴趣。
我和赤岩的话少了很多,平时赤岩话很少,都是我起话题,这些天我话少了,反而赤岩说话的时候多一点。
他站在门口,定定看着我,说:“你要出去吗?”
我点头,笑笑说:“我去面试个临时工,饭在锅里,你用微波炉热热。”
顿了顿,我走向厨房,说:“还是我给你弄吧。”
赤岩仍在原地站着,说:“我不想吃,我想和你一起出去。”
我的脚步顿了顿,抬眸看他,温声说:“外面冷,你在家里吧。”
赤岩眉心轻轻皱着,这样的他仍好看得不可思议,就像大兴安岭上落下的第一片雪,灵动,又让人觉得冷。
他说:“你不想我跟着,我回山里去。”
我呆呆看着他,良久,轻点了下头,缓慢说:“也好,山里适合修行。”
赤岩不再说话了,只沉默地看着我。
我不想和他相顾无言,那种感觉无疑是在我的心口动刀子。
我只好冲他点点头,说:“那我先走了。”
那之后,赤岩没再出现。
店铺里新来了个临时工,手脚麻利,爱说爱笑,长得也好看,我挺喜欢的。
男孩儿二十二岁,刚大学毕业,回来考公务员,这才决定临时找个工作,边干活边复习。
店里的货物卖得很好,网店也多了很多回头客,没有去采购,但是从来不会缺,因为会有人悄悄把东西放进店里,我不知道是赤岩,还是他让其他山野精怪送来的。
一天下大雪,我趴在柜台后昏昏欲睡,有人推门进来,兴冲冲喊道:“童礼!”
我从清梦中被叫醒,抬起头,眼前被雪色填满。
常小红披风带雪闯了进来,肩上扛了根棍儿,棍儿上挂着个青花小包袱,喊道:“我回来啦!”
白杨从书本里抬起头来,看了常小红一眼,又低下头,继续看书。
我挺久没见着她了,这都到了年关了,我以为她会在五行山过年,毕竟东北太冷了。
常小红脸红扑扑的,笑呵呵说:“我得准备准备冬眠了。”
白杨又抬头看她一眼,欠欠地说:“狗熊才冬眠呢。”
常小红心眼子没长多少,愣头愣脑说:“我是蛇,蛇也冬眠。”
白杨以为她在逗乐,闷吃闷吃直笑。
常小红好不容易找了回来,我预备了一桌子好菜请她吃饭。
吃饭时她大眼睛往外头瞅,等了会儿憋不住了,问:“胡家老仙不吃吗?”
我指间一颤,敛眸,平静道:“他回深山了。”
这些日子我一直在想赤岩,是不受控制的思念,连方才的梦里也是他。
我梦见它在老屋的院中等人,冬去春来,周而复始,它静静坐在锁紧的老屋门口,望着遥远天空。周围景象渐渐衰败,野草疯长又枯黄,门前铁锁招惹了红锈,年迈的秋千吱呀吱呀摇着,大雪渐渐覆盖它火红的毛皮,他始终静静坐在那里,就好像这家主人只是短暂出了趟门,就好像破败的老房子院门还会被推开,他等的人还会回来。
我想起重逢时赤岩对我说的话。
他说“我很想你。”
“我在等你回来找我。”
常小红懵懵懂懂,大眼睛瞪着我,也没有追问,倒是白杨偷偷靠近我,跟我咬耳朵:“这姑娘是不是脑子有啥问题?神神叨叨的呢?”
我堪堪回过神来,看看大快朵颐的常小红,没忍住笑了出来。
我温声说:“别嘴欠。”
白杨望着我,嘿嘿傻笑。
常小红走后不久,虎子走了进来,右脸肿得老高,一个巴掌印儿清清楚楚印在上头,光看就知道多疼。
白杨躲在后头乐,我也没忍住,笑着问:“这是咋了?”
虎子头发长出来了,听说是在一个大师那儿花了五六百,又上医院花了五六十开了药膏,好了。
他涨红着脸,气得冲我俩喊:“别笑了!”
我磕着瓜子,闲闲问他:“咋了这是?撞门框上了?”
白杨笑得更欢了。
虎子:“我也不知道就在前边那转眼儿那儿,我一出来,碰着个老妹儿,这不路滑嘛,我顺手扶了一把,还没等碰上呢,‘啪’上来就是一巴掌。”
我默默收了笑。
按这时间算,他估计是碰上常小红了。
虎子抓了把雪给自己冰敷,骂道:“我这倒霉催的。”
白杨笑话他:“该,让你动手动脚的。”
我怕俩人吵起来,连忙插话,道:“你来有什么事儿啊?”
虎子疼得咧嘴,说:“我来找你问问那婴灵的事儿。”
我一愣,皱眉道:“出什么事儿了?”
虎子叹了口气,说:“我有个表弟前些日子腿折了住医院去了,结果半夜老梦见一个小孩儿哭着喊着管他叫爸,一连好几天。”
我听着虎子的描述,他这表弟今年十六,前些日子滑冰把腿给摔折了,倒是没什么大事,接好后还得在医院住着。
虎子的小姨夫在医院里陪护,从刚住进医院那天她就觉得不对劲儿了。
他先是发现孩子总是做噩梦,手脚好像被什么东西压住,脸上表情扭曲惊恐,全身冷汗,却动不了分毫。
一开始他小姨夫也没怎么在意,以为只是孩子换地方睡不好。
有天晚上,他小姨夫也睡着了,也不知怎么回事,忽然一下就惊醒了,往床上一看,发现儿子没在床上。
那腿上还打着石膏呢,平时上个厕所都费劲,人怎么就没了?
他以为自己做梦了呢,在屋里看了一圈,没看到人影,这才慌了,赶忙出门去找。
后半夜,走廊里空荡荡的,值班护士也没在,一片安静。
他往洗手间的方向走,想去那边找找,走到一半,他忽然听到了一阵小孩儿的笑声。
那声音异常清晰,从是从走廊深处传过来的,像是十分开心的样子。
这时候已经是晚上两点左右了,虎子小姨夫想,这是谁家孩子不睡觉在这玩儿呢?
心里犯嘀咕,他也没太在意,继续往前走。
可那小孩儿的笑声一直没断,“咯咯咯”笑着,清脆的童声在空旷的走廊中形成回声,直往人耳朵里钻,是越来越大,越听越瘆人。
他从洗手间里没找着儿子的影子,听着走廊深处的笑声,犹豫着要不要过去看看。
深夜了,两边病房的人都已经熟睡,灯也都关了。
虎子小姨夫向声音发出的方向走了过去。
走廊尽头是防火通道,门开了条缝隙,声音就是从里头出来的。
他走到门口,那笑声更加清晰,就只隔了一个门板。
“咯咯咯。”
“咯咯咯。”
……
而就在虎子小姨夫悄悄推开门的瞬间,那声音骤然停了。
防火通道里绿色指示灯亮着,照在空旷白墙上,整个空间绿油油的,跟鬼片现场一样,渗的唠的。
虎子小姨夫心里还想着,这小孩儿咋没声儿了呢,警惕地探出个头往里瞅。
这一瞅不要紧,他当时魂儿都差点吓没了。
墙角处蹲了个人,背对着他,缩着肩膀面对着墙角,光线暗,看不清是个什么人,他含含糊糊正说着话,却听不清说什么,就像犯癔症的人一样,嘿嘿傻笑声在空旷的通道内回响。
这大半夜的也太吓人了,虎子小姨夫下意识想走,可眼神儿往地下一扫,心里“咯噔”一下子。
那人腿上打了石膏,细看下,分明是爬在地上的,虎子小姨夫立刻认出来,这分明就是自己儿子。
他也顾不上害怕了,连忙跑过去叫他。
诡异的是,他儿子好像听不见他说话,就一直对着那空荡荡的墙根儿,绿油油的光线里,那张脸上的笑容极为诡异,虎子小姨夫下意识想起了烧纸铺子里卖得纸扎人。
他浑身汗毛倒竖,僵硬地看着儿子交谈的方向,那里是真的啥也没有。
不对!
虎子小姨夫的冷汗浸透了毛衣,直勾勾盯着白墙的一角。
那个地方,有个很小很小的,像是婴儿大小的手掌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