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道人影跌了进来。
为首的,是那个很厉害的女孩儿,她已经浑身浴血。
几个人见门开了,一股脑涌了进来,我正要关门,却没见到那个胖子。
向门外看去,我忽然看到门前的路上倒着一个人。
他面前架着重机枪,不间断扫射。
金属弹壳不间断四处飞溅,子弹如暴雨般倾泻,点燃了夜色。
起风了。
街上在着火,好几个房子都已经被摧毁,那个人半撑在街上,火光中英挺的眉眼坚毅,他在为同伴们争取逃命时间。
可那样强的火力压制并没有阻止怪物前进,只是减缓了它的移速而已,火光里,我看到一个巨大的影子蠕动着数不清的肢体,正慢慢向我们逼近。
“关门!”
震耳的枪声里,那人大声呵斥道。
“不能关门!”
为首的姑娘血流了半张脸,快速向门外跑,又被同伴们拉住。
门把就在我的手中,我紧紧咬着唇,看着外面双腿已经断掉,无法移动正在等死的少年。
脑海中浮现起那天在车上,他把水抛给我的场景,口好像又干了,我看着地上的鲜血,下意识舔了舔干燥的唇。
硝烟的味道掺杂着一股奇特的潮湿气息,像是泥土的味道,就像是某种东西从地底爬了出来。那个影子越来越大,爸爸抢上前来,试图将门关上。
我被他重重一推,身体不受控制地向门口倾倒。
当我反应过来时,已经站在了门外。
我茫然地转头,看到门正一点一点地合上。
旷野的风呼啸而过,席卷了这个荒凉小镇的街头,街上只有我、那个双腿断掉的少年、两三具被啃噬得面目全非的尸体,还有一只庞大的怪物。
我低下头,轻轻用手擦了擦脸,心想,家人一定不会抛下我的。
门关上的时候发出“砰”的一声轻响,在这样吵的环境下,我竟然能清楚捕捉。
我转身,走到门口,抬手,在门板上敲了敲。
咚。
咚。
咚。
三下。
门没有开。
“小子。”那个狼狈趴在路上的少年叫我,我迷茫地转头看他,他没看我,语气仍冷静,但我能听出他语气里的决然无畏,就像那些为了别人把命葬送在末世里的呆瓜们一样。
“跑,能跑多远跑多远。”风声里, 他说。
我摇摇头。
那粘腻的触手已经触碰到了我的头顶,我抬步,向那个人走去。
那段路其实不算远,五六步的距离,我走得快,很快就来到他的身边。
他瘫倒在地上,我不知道是不是腿断了。
子弹已经用完了,整个世界都静了下来,已经习惯了剧烈噪音的耳朵忽然空下,短暂嗡鸣了一声。
“我要死了。”那个少年望着我说。
我没有答话,站在他的身后,努力用我瘦弱的胳膊抱起他的上半身,向楼的门口拖。
他问我:“你在干什么?”
怪物已经来到了面前,人立起来,巨大的影子压在我们两个的身上,此刻的我们,就像一座大山下的小小蚂蚁,马上就要被碾碎。
我怕软体生物,每次看到都会手脚发软,头皮发麻。
我不敢看它,看了它我就会没有力气。
我努力地拖动他,想要带他回去。
可只走了半步,那只怪物立刻发动了攻击。
巨大的压力从头顶凌空压下,我扭头向反方向看,不断扭动的触手影子仿佛怪物伸出的獠牙,恶心又恐怖,我眼睁睁看着怪物狠狠向我扑了下来——
——“砰。”
一声巨大的爆炸声在头顶响起,怪物发出一声刺耳的嘶吼,向后踉跄了一下。
我转过头,那道门开了,三哥正站在门口。
他扛着一个炮筒,狂风将他的黑发吹乱,遮住了漆黑的眼眸。
我转过头,轻轻叫他一声:“三哥。”
三哥抬步走了出来,并没看我。
我低下头,沉默地拖着那个少年,一步一步,向门口返回。
门没关,他的同伴们正在等着他。
他们七手八脚地将人拖了进去,门口蹭出一道长长的血痕,然后被截断。
我抬手,从外握住门把,将门关上了。
然后,在门前,环着膝盖,慢慢坐下。
我看着三哥高挑挺拔的身体,淡然与怪物相对而立,风摇曳着怪物蠕动的触手,三哥缓缓向前一步,然后极速飞奔,一跃而起,短刃狠狠斜插入了怪物的上方的环节处。
巨大的嘶吼声将整个街区的地面震荡,地上的石子轻微跳动。
火光烈烈,即将点燃整条街道,我的衣角也沾上了一点火星。
我低着头,将那点慢慢扩大的火星掐灭,轻声说:“类类陪你。”
三哥不愿意让我看到血腥的场景,所以遇到危险时,他总是让我躲起来,闭上眼睛捂着耳朵数数。
停止的时候,三哥就会回来,我告诉他我数到了哪里,那个数字一点一点变小,我等待的时间越来越短,三哥,越来越强。
我仍捂着耳朵数数。
大火将整个街道吞噬,身后的房子也燃了起来。
或许里面无法在待下去了,门重新打开。
有人拉我的手,我用力甩开,继续念着手里的数字。
大哥的呵斥声在我耳边响起:“你三哥已经走了。”
我一怔,抬起头。
这才发现,街上已经空了。
大火吞噬了这个看似无害的补食网,我顺着地上血流的方向向前走。
大哥把我拖了回来,说:“我们必须快点上车逃。”
大哥是在开玩笑吗?
我奇怪地看他一眼,能逃这些人早就逃了。
他们的车坏了。
整辆车翻倒在一个巨大的坑里。
那里本来是平地,就像有什么东西把地下掏空,整个塌陷了下去。
我在原地坐下,低声说:“我等三哥回来。”
三哥在清晨时分回来了,身上干干净净,步履稳定,不像受伤。
这个小镇已经烧光了,成了一片焦黑的废墟,晨风吹过,撩起星点火星,飘过我的发梢。
我撑着地面站起来,独自站在道路中央,看着三哥一步一步,自晨光中走来。
到了两三步的距离,我看清了他冷淡的模样,然后转身,沉默地拖着疲累虚软的步子向后走去。
身后传来加快的脚步声,脚下一轻,我被人凌空抱起。
“没看到我?”三哥低头看我,语气有些冷硬:“还是类类不想要我了?”
我紧紧抿着唇,一言不发。
我和三哥陷入了冷战。
我不和他说话,把他当做空气。
车已经被弄了出来,正在修理。
三哥紧紧抱着我,勒得我骨头发疼,我仍倔强地一声不吭。
地上有三具尸体,确切来说,应该是三具残破不堪的尸体,被盖着衣服,整齐地躺在地上。
那个冷峻的姑娘靠在车边,头上简单缠了绷带,被鲜血浸透。
她看着那三具尸体,面无表情,目光很深,不知道在想什么。
我被三哥抱着回来,她只是冷淡地看了我们一眼,并没有开口。
不知怎么的,我却被她手上的动作吸引。
她沾满血与灰的细长手指灵巧地翻动着,把玩着一颗平平无奇的石子,石子听话地在指缝间穿梭,在晨光中闪出丝丝冷色。
“你们回来了。”妈妈站起来,干巴巴地说。
我想要下来,用力挣扎了几下,三哥根本没有放手的意思。
我紧紧咬着唇瞪他,可他仍然一副冷冰冰的样子,我用力瞥开脸,不想看他。
“车修好了,”一个年轻男人从车上跳下来,说:“走吧。”
妈妈松了口气,向我伸出手,说:“类类,我们走吧。”
“如果不是他们两个,我不会再让你们上车。”一道冰冷的女声插了进来,我看过去,那个靠着车的女孩儿并不理会我们一家人的脸色,一跃上了卡车。
那个少年的腿已经被接好了,可仍躺在最里面,昏迷着,人事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