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一行七个人,现在只剩下了四个个。
我仍坐在卡车尾部,看着晨光中渐远的火光。
人很脆弱,只需要一把火,用不了几分钟就可以把他们烧成灰。
或许有一天我也会这样,躺在火海里,被人目送着,变成灰烬,被风轻轻吹起,身体的每一个部分都会失去方向。
“和哥哥闹别扭了吗?”那个少年靠在形状奇怪的树上,问我。
我揪着地上灰突突、丑巴巴的草,不一会儿就把面前的地面揪秃了一块儿。
我低着头,闷闷地说:“他根本不在乎我。”
“为什么这么说?”他说:“我觉得他很在乎你,比你们家里的所有人都更在乎你。”
我没吭声。
“对了,我叫郑锵,”他语气温和,问我:“你叫什么?”
“傅类。”
他皱起眉:“这个名字……”
我心情很不好,就像头顶的天空一样阴郁,整个人就像一朵被乌云追着淋的蘑菇。
很少会有人愿意听我说话,这个叫做郑锵的人应该是感激我把他拖进屋子里,所以愿意搭理我一下。
我坐在他身边,阴沉沉说:“他根本不在乎我,我被关在门外的时候,他没有立刻出来保护我。”
郑锵看着我,就像在看一个闹脾气的小孩儿,他说:“可他还是出来了,不是吗?”
我知道他出来了,可还是不高兴,我说:“他没有立刻出来,我对他不重要。”
“怎么办?”郑锵笑了起来,他不笑的时候很稳重冷厉,可笑起来时很开朗,很有亲和力,他说:“如果我有一个像你这样爱多管闲事的弱鸡弟弟,我也会非常头疼。”
我皱眉,掀起眼皮子斜他:“你才是弱鸡。”
郑锵:“好了,不想不开心的,说说开心的事。”
开心的事有很多,也都是和三哥有关,我凝神想了一会儿,忽然看他,说:“你做过那样的事吗?”
郑锵:“什么事?”
“就是……”
我不知道该怎么去说,窘迫、害羞,又很迷茫。
我瞪大眼睛看他,嘴唇掀了掀,没说出来。
然后,我慢慢抬起手,将食指和中指并拢,在自己的唇上贴了一下。
郑锵疑惑的视线里,我撑着地面半爬过去,将我的手指轻轻贴在了他的唇上。
他的唇很烫,和三哥的不一样。
我看到他僵在原地,瞪着眼睛看我,黝黑的皮肤上慢慢浮起了红晕。
我有些害臊,好奇地问他:“如果有人做了这种事,是为什么?”
郑锵:“……”
“类类,”一道冷到骨子里的声音贴着我的身后响起,他说:“你在做什么?”
第455章 乐园
我和三哥大吵了一架。
从小到大,三哥什么都会让着我,我无论做错了什么事他都会包容,哄我,无论我有没有道理。
但是三哥现在很反常,我用力从他手里挣脱出来,并大声表达我很疼后,他每一句话都在让我生气。
我蹲在地上,鼓着腮用力咬牙,一言不发。
三哥站在我的面前,居高临下,语气很冷:“你刚刚在做什么?你喜欢他?”
“你知道他是个男人吗?还是你天生就喜欢男人?你知道这样是错误的吗?”
“为什么不说话?你现在已经有什么事是不能和三哥说的了吗?”
“整整两天都没有理我,你是不想要我了吗?”
“你不要我了,我会自己离开。”
最后那句话,他说得很轻,就像所有力气用完了,带着轻微的茫然与疲累。
我的眼泪吧嗒吧嗒落在地上。
这是一个临时避难所,藏在深林里,我们花了两天时间到达这里,却发现这里早就已经废弃了。
“你想去哪?”我哑声说:“我没有说不要你。”
三哥没说话。
“你知道我为什么生气,但是并不打算向我道歉。”我心知肚明,三哥那么聪明,肯定明白我为什么会生气。
“我不会让你有事。”三哥只是说。
我是一个懦弱又是非不分的人,我没有向把我推出门的人生气,反而向独自出来救我的三哥发火。
眼泪不断掉下来,慢慢的,耳边都是眼泪落下的声音。
头顶遮住一片阴影,我抬起头来,天上下雨了。
我拽着三哥的裤子,慢慢站起来,轻轻抱住他,贴在他的胸前。
我低声说:“没有三哥,类类活不下去的。”
一只有力的手臂搂住我的腰,他低声说:“所以你现在明白了吗?”
我茫然地问:“明白什么?”
三哥看向远处避难所的入口,冷冷地说:“谁都不要相信。”
我皱起眉反驳他:“爸爸不是故意的,你不要这样说。”
三哥垂眸看我,看了很久,我感觉自己就要被他看穿了,可他什么也没说。
雨下得越来越大,我却不想回去那个处于地下充满腐烂气息的避难所,我和三哥坐在树下,一起撑着一件衣服,躲在下面说话。
明明雨是冷的,三哥也是冷的,可我却觉得很暖。
我靠在他的肩上,看着深夏的雨落在这些没有叶子、张牙舞爪的树林,地上的草也是灰色的,这很有趣,就像怪诞小说里描绘的巫女所居住的童话森林。
“类类已经到了想谈恋爱的年纪了吗?”三哥温柔的声音透过颈侧轻微的震动传入我的耳中。
“没有。”我有点犯懒,随口说。
三哥:“这很正常,不过类类要明白,一定要变强才能保护自己爱的人。”
我动了动,抬起头看他,很认真地问:“那我能和三哥恋爱吗?”
三哥侧眸看我,我们的距离真的非常近,鼻尖若有若无地触碰在一起。
我和三哥是同父同母,虽然他比我好看很多,可有些地方我们长得很像,比如鼻子、眼睛的轮廓,还有相似的脸型。
潮湿的雨水簌簌落在头顶的作战服外套上,童话的林子里升起了雾气,将我们两个人包围,连远处的避难所入口都慢慢看不见了。
万籁俱寂里。
“不能。”三哥望着我的眼睛,清晰地说。
我屏住的呼吸失望地吐出,抬起手抱住三哥的脖子,紧紧勒住,任性威胁道:“能。”
三哥唇角轻弯,配合我玩闹,说:“不能。”
“为什么不能?”我跪在他身旁,抱着他脖子摇晃:“能。”
三哥揽住我的腰,贴在自己胸前,温柔地说:“小心被雨淋湿了。”
我才不管,微微抬身,将唇贴在他的额头上,轻闭眼眸,低低说:“我不会变强大,没办法保护别人,三哥要永远保护我。”
三哥揉揉我的发顶,没有再说话。
这里的雾气好像会催眠,因为我忽然很困,很想睡觉。
地下避难所里有很多房间,但是里边很狼狈,住了好几个尸体,已经腐烂成胶状,被奇怪的白色菌丝寄居。
他们不是被怪物咬死的,而是被枪杀,更像是内讧。
“你们知道地表还有哪里有避难所吗?”那个雨夜里允许我们上车的年轻男人叫周游,他眉头紧皱着,说:“我们所知道的最后一个避难所就是这里了。”
我坐在角落里靠着三哥的肩打瞌睡,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他们说话。
地面避难所是他们这些没有价值的人自发建造的,人是群居动物,在末世里,他们会选择聚在一起,这样会让他们有安全感。
末世十年,地表的避难所一个接一个被摧毁,再重建,数量却一直锐减,因为,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多少幸存者了。
而所有人心里都有一个最理想的去处,那就是深处地下千英尺的人类乐园。
那是灾难来临之初政府建造的一处非常完善的避难处,听说有能供避难者吃几十年的粮食,有自循环的生态系统,和最发达的科技。
只收纳这个世界上的优等人种,科学家、医生、工程师……还有一些政客、富翁。
所有人都想进去,但是普通人根本没有资格,他们甚至不知道避难所的入口在哪里,只是听说,根本无从找寻。
秩序崩塌后,人类也变得可怕,他们从待宰的羔羊变成了屠戮者,有些人开始疯狂寻找那个避难所的所在,那个地方已经变成了一块肥肉,一个等待被瓜分统治的地方。
“不知道,”爸爸说:“不过,我们有‘乐园’的一点消息。”
他在说谎。
我困意朦胧地看过去,就见那几个人齐齐看向爸爸。
我知道他们没有信,但是心里还存着一点希望,妄想能够找到“乐园”,活下去的希望。
我转头看三哥,他正闭着眼睛,安安静静,已经睡着了。
俊美的脸在朦胧的灯光里像是天神一样毫无缺陷,我轻轻攥住他的指尖,伏在他的膝上,慢慢闭上了眼睛。
我是被爸爸叫醒的,他因为小镇的事对我心存愧疚,这两天都不怎么好意思和我说话。
地下避难所没有阳光,我不知道现在的时间,但是所有人都已经收拾好了行李,正在准备出发。
“类类,我们得走了。”爸爸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