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三伏天北京多雨,许久不见晴,孟星回坐在二楼专心做一件花丝镶嵌的摆件。
窗外落着小雨,街上走过单车,湿漉漉的,充满生活气息的古色古香长街被雨冲刷得干干净净。
有客人走进店里,伙计抻了个懒腰,问:“您有预约吗?”
那位身材高挑的男人道:“有,我找孟星回。”
伙计冲楼上喊了声:“星回,有客。”
孟星回下了楼,身上还穿着工作围裙。
他笑着向他招招手,只亲昵地说了句:“来。”
孟星回换了工作,两份截然不同的工作,但是每一份工作都让他钦佩。
孟星回是个很优秀的人,他做什么都可以做得很好。他安静并享受地坐在窗边,看着孟星回将极细的黄金花丝抽出,细致又娴熟地将它弯出优美的弧度,平心静气,又赏心悦目。
他是苏州人,有时候不太习惯北方的天气,但他以后会在这里定居,在祖国的心脏,靠近琉璃厂。
从南到北,从深圳到京城,他会一直陪在恋人身边,陪到他觉得烦,也不离开。
下班时,雨停了,两个人买了菜,一起步行回家。
北京的建筑有北京的特色,人文气息与深圳也不同,住久了就会越来越喜欢。
孟星回租的房子在附近很近的地方,是个老楼,很清净,比原来大,也比原来的更有生活气息,
华啟在厨房做饭的时候,孟星回看到了桌上的本子。
一个红本,下边压着购房合同。
华啟把这个房子买了下来。
那位有钱又大方的机长先生,他会在任何年龄爱上他,因为他实在充满魅力。
他今天三十岁,从今天开始和华啟一起慢慢老去。
就像携手走过的那座七孔古桥,一步一步坚定地走下去,从黑发走到白头。
如此,共度这长长的一生。
# 2009年冬
第476章 2009年冬
2009年冬。
“振哥,你这只手怎么没的?”
他的话刚落,脸上扑面吹上来一阵浓烟,呛得他一阵剧烈咳嗽。
“野狗咬的。”脸上带着刀疤的汉子咬着烟,吊儿郎当地答道。
陈双不信,摆手挥散面前的烟,翻着白眼低估道:“骗小孩儿呢?”
王振咧开嘴,露出一口黄牙,倾身微微凑近,压着声音说:“它的牙比你的腿都长。”
一旁的小弟都笑了起来,大眼勾住陈双的脖子,问他:“小矮子,都几点了,还不去上学?”
陈双低着头用炉钩子翻土豆,含糊道:“今天放假。”
“我怎么没听说你们放假?”王振瞪他。
陈双小声嘀咕:“就是放假,你又不上学。”
这话虚的,一听就是撒谎呢。
王振摆手:“去去去,上学去,别跟我们在这儿瞎混。”
陈双低着头,说:“再待会儿。”
台球厅的墙上挂着钟,眼看要分针都要跳到一点半了,陈双屁股坐得很沉,仍没有挪窝儿的意思。
王振和大眼对视一眼,看向陈双,说:“是不是学校有人欺负你?”
陈双沉默了一下,摇摇头。
王振火了,一把把他手里的炉钩子给抢了下来,搡了一下他的肩,说:“滚学校去,你们两个送他去上学。”
他力气大,陈双体格瘦弱,一推就是一个跟头。
他默不作声从地上爬起来,拍拍校服上的灰,闷声闷气地说:“那土豆是我烤的,我得带走。”
正剥土豆的王振:“……”
陈双被大眼和毛哥拉出去的时候天上正飘着雪,门口的改装得丑了吧唧的摩托上落了薄薄一层。
“上学多好,”大眼把雪擦干净,说:“怎么还逃学呢?”
他跨上了摩托,扶住大眼瘦成杆儿的腰,发动机震动轰鸣,就要走了,他又下去了。
大眼转头看他,见他走了两步,上了毛哥的车。
他摸不着头脑,说:“干什么啊你?”
陈双抱住毛哥胖乎乎的啤酒肚,面无表情地说:“你硌手。”
毛哥差点笑岔气,打着了火,得意洋洋地甩了大眼一嘴车尾气。
大眼笑骂了声,跟了上去。
小县城本来也没多大,从城南到城西一脚油门十来分钟就到了。
到学校的时候已经迟到了,门口一个学生都没有,剩下个嘴歪眼斜的保安拿着根木头棒子当电棍气势汹汹地直奔着陈双来了。
大眼下了车,跟着陈双后头走了几步。
那保安看清了人,脚尖滴转,又缩回了保安室。
陈双低着头走进了大门,往前走了几步,身后传来摩托车的轰鸣,大眼和毛哥走了。
班主任很不喜欢他,他进门时狠狠用眼睛剜他,如果眼神儿也能当刀子使,他已经被生剐了。
他看也没看那秃子,低着头直接向最后排自己单独的位置走过去,拉开凳子,一抽屉的垃圾哗啦啦掉了出来。
讲台上班主任终于憋不住了,怒骂道:“弄那么大声干什么?你不学别人还学呢,搅屎棍。”
他眼睛选择性瞎,对别人塞了他满抽屉的垃圾视而不见,非要找他茬儿。
众人的视线焦点里,陈双面无表情地走到教室后边,拿了笤帚,胡乱把垃圾扫了出来,没往垃圾箱里弄,就这么一路推着垃圾往前走,散了一过道。
走到第一排穿着一身名牌儿、把校服当屁兜儿围着的男生旁边,笤帚一挥,直接埋他那一尘不染的白球鞋上了。
李睿差点气疯了,直接一拍桌子,豁然站起。
一屋子的学生直勾勾看着俩人,等着他俩打起来,好看热闹。
可没想到李睿就这么拍了一下桌子,什么也没说。
他把脚上的垃圾往旁边踢了踢,看着陈双,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就那么坐下了。
班主任忍无可忍,寸草不生的秃瓢闪着油光,骂道:“陈双,你给我滚出去!多亏你爸妈死的早,要不都得后悔生了你这么个垃圾。”
陈双一点反应也没有,耳朵好像聋了一样,他扔了扫帚,转身回到自己的位置,趴下睡觉。
班里的人窃窃私语,他听清了那些人在笑话他,心里隐隐泛着难堪和怒气,但更多的是习惯和麻木。
他不喜欢读书,成绩也非常差,他厌恶在这里熬日子的每一秒,左右就算考上了大学也上不了,还不如早早辍学,跟着振哥他们一起干,肯定比现在好多了。
他心里压抑,沉甸甸的堵着一口气,怎么也不见晴,外边雪依然下着,天阴得厉害,在学校里他感觉不到什么安全感,所以睡觉睡不安稳,总是多梦。
下午五点多,他一身冷汗地从梦里惊醒,猛地抬起头来,苍白的灯光沉闷压抑,老教学楼暖气上的锈迹斑驳,散出的暖气都带着贴住的闷腥味儿,吸进肺里,让人难受。
他活动了一下枕得发麻的手臂,忽然从身上掉出一个东西。
是一张叠起的纸条。
他皱着眉展开看,上边有个娟秀的字迹写着:“李睿找了十几个校外的要打你,放学别走正门。”
黑板上的钟秒针一点一滴跳动,即将指向“十二”。
他不知道这是谁给他的,但无所谓,他也不在乎,把纸条揉了揉扔进桌子里,放学铃声响了。
冬天日落时间早,五点半天就已经黑透,外边的雪停了,地上积雪初初没过台阶,满地银白无暇,随着刺耳的铃声响起被杂乱的脚步踩得稀烂。
身后一群人嘻嘻闹闹、勾肩搭背地向校门口走,男女都有,意味深长地互相递着眼神,隔着三五步的距离跟在陈双后面。
有些事他们心照不宣,并为自己知道了一些刺激的事而感到兴奋,抱团会让他们的青春不那么孤独,即可以体验施暴者的快感,又不用有负罪感、不用承担任何责任。
陈双有点感冒,咳嗽了几声,震得嗓子刺痛。
身上的羽绒服已经穿了好几年,买的时候就是大人尺码,就为了多穿几年,所以到了高二也不见小。
只是毛已经不蓬松了,经年的沉鹅绒纠结成了团,缝在线里,斑驳成一块一块,冷风就顺着没有绒的薄薄布料刺进来。
他把自己唯一的一件羽绒服裹紧了些,试图抵御刺骨的寒风,但收效甚微,只能微微驼背,把瘦削的肩缩起来。
学校没多大,教学楼到校门口的距离只需要几分钟,黑压压的学生涌出来,拥挤吵闹。
陈双不快不慢地向门口走,就好像不知道那些人打的什么主意一样。
校门口昏黄的路灯下聚堆站了十来个人,穿着外校校服,头发折腾得五颜六色,就像这冰天雪地的灰色世界里难看到灾难的劣质水彩做出的涂鸦。
他们或是在吞云吐雾,或是有男女大胆地抱在一起说笑。
在这个死板教条的学校里,这种打扮和举动过于“超前”和“时尚”了,以至于会让人感觉到恐惧,所以大部分人是绕开他们走的。
陈双被拦住了去路。
他看了眼几步外的保安室,门关得严严实实,里边有小太阳的灯光,却没有人出来管事的意思。
“陈双是吧?”一个驼背满脸雀斑的枯瘦男生抽了口烟,不屑地上下打量他,哼笑着开口道:“知道我们为什么找你吗?”
呛鼻的烟味儿扩散在清冽的冬季,凝固成了一颗颗小的颗粒,糊进鼻腔里,让嗓子本就难受的他更加雪上加霜。
他低着头,语气毫无波澜:“好狗不挡道。”
那男生伸出手在他脸上拍了几下。
啪啪作响,和凛冽的寒风一起刺痛了他脆弱的脸皮。
周围层层叠叠围了很多人,都在笑嘻嘻地看热闹,路灯昏暗,那些处在边缘的人,陈双看不清他们的脸。
但是,他们看得清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