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还是晚到了一步。
厕所前排起长队,路都堵上了。
电影院八百年不开一次,以前来看电影的人也少,厕所不大,估计要等上挺久。
大眼实在忍不了了,抓住一个工作人员问:“还哪有厕所?”
那人也有点不确定,说:“楼上应该有吧。”
话音刚落下,大眼已经火急火燎蹿楼道里去了。
“我也去一趟,水喝多了,”毛哥推开门,说:“憋了挺长时间了。”
陈双看了眼排的长队,跟着走了进去。
电影院三层,二三层原本也有放映厅,但是这次并未开放。
楼梯间一股子沉闷的腐朽气,看起来荒废已久。
陈双感冒了,鼻塞,却仍能闻到那股子难闻的气味儿。
大眼走得快,陈双跟着毛哥跟在他后边。
正常这种地方厕所应该上下楼位置对应,可是一出楼梯间,陈双就有点晕了,这里边修得乱七八糟,跟迷宫一样,到处是门。
大眼已经试过两个,都推不开。
陈双打开手电,往里照,说:“这儿就算有也用不了吧,要不咱们下去等。”
“再找找,”大眼肚子好像好一点了,没那么急了,在前边说:“也不知道吃啥吃错了,差点拉裤子。”
毛哥笑着说:“你那肠胃还赶不上双儿。”
走廊里没灯,仨人的脚步声都有点回音,陈双往走廊尽头看了眼,那里的窗户上被糊了海报,外边的路灯模模糊糊照出海报上的人影,乍一看,跟鬼影似的。
陈双觉得灰尘有点大,咳嗽了两声,再抬头,见大眼推开了一扇门,有灯光从那扇门里照了出来。
“哥们儿,”大眼拉开门,吊儿郎当地问了一句:“这层厕所在哪啊?”
陈双和毛哥跟着走了过去,还没走到门口,就听见一个男人的声儿在里头笑呵呵说了句:“操你妈。”
陈双一愣,心里生出一股子怪异来,先是觉得这人怎么上来就骂人,后又觉得,这句脏话那人是笑着骂的,不是开玩笑那种,而是带着浓重的恶意与挑衅。
大眼脾气暴,直接闯了进去。
陈双跑了过去,伸手抓住将要闭合的厚铁门,毛哥也跑了过来。
陈双一把将门拉开,就看清了里边的场景。
这也是一个放映厅,是个小的场子,里头放置一排排的座椅,厅中央的位置堆了床被子,还有一地的垃圾、烟头儿。
白炽灯光惨白,一个小太阳放在地上,小太阳旁边坐着个人,是个白白胖胖的光头,手上拿着筷子在吃饭。
脸上笑着,看着大眼向他走过去。
“兄弟,骂人不对吧?”大眼站到了他面前,语气不怎么好。
毛哥从陈双后边往里看,也没当回事,催促道:“大眼,你理他干啥?走吧。”
就那句话刚说完,大眼忽然抬起手,捂住了自己的脖子。
陈双眼睁睁地看着一抹红色喷了出来,就像泼出去的水一样,溅了那个光头半张脸,他手上握着一把刀子,脸上仍笑容可掬,丝毫未变。
陈双手脚一阵麻木,嗓子剧烈震颤,嘶吼出了一声:“哥!”
大眼仍背对他站着,他看起来想转过身来,又好像做不到。
陈双不顾一切往里边跑,毛哥死死拽住了他。
“双儿,快跑。”毛哥咬着牙,低吼地说。
那个光头往他这儿看过来,染血的脸上兴致盎然。
大眼倒了下去。跟一个雪人一样,无助地砸在了地上。
这是凶杀,正儿八经的凶杀,就在陈双面前发生。
一滴滴眼泪砸下来,带着浓重的血气,那个光头握着刀站了起来。
毛哥狠狠拉了一把陈双,门啪地摔上了,乱七八糟的脚步声在空旷的走廊里响起,晃动的视线里都是血色,陈双觉得,这里涂满了血。
后面有脚步声追了上来,陈双机械地逃命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
走廊里没有灯,只有黑乎乎的影子,就像一个隐在黑暗里的恶狗。
他杀了大眼。
他把大眼的喉咙割开了。
毛哥一脚踹向楼梯间的门,门剧烈震颤一下,却仍关得严丝合缝。
他们是从这里来的,来的时候轻而易举就推开了,是谁把门锁上了?
那个人似乎察觉门被锁了,脚步也慢了下来,肥胖的身体不紧不慢向他们走过来,就像猫抓老鼠一样。
他不说话,手里提着刀,陈双看不清他的脸,但他知道,那个人应该是在笑着。
杀人对他来说,好像是一件特别轻松的事。
毛哥骂了声,抓着陈双往另一边的通道跑,这里面地形复杂,两个人都不熟,又没灯,跟无头苍蝇一样,可就是没有找到第二扇门。
那个脚步声始终跟在身后,陈双不敢出声,他怕到了极点,身体一阵冷一阵热,血液冲上了大脑。
毛哥咬牙低低道:“双儿,我去拦住他,你把窗户撞开跳下去,二楼没事。”
陈双咬着唇摇头,说:“咱俩能打过他,咱俩一起上。”
毛哥急地骂了声,说:“他有刀,几个你能打过?快点!我自己能跑。”
那个人已经转进了这条走廊,而走廊的尽头就有一扇窗。
陈双看向那个黑暗中的模糊人影,毛哥一脚把他踹出好几步,匆匆道:“快走,给振哥打电话。”
陈双踉跄着往窗户旁边跑。
他听见毛哥跟那人打了起来,他不敢回头,怕慢一步看见毛哥也死在他面前。
窗户前边堆了一堆破凳子,陈双拎起一把,狠狠对着玻璃砸了下去。
“哗啦啦。”
玻璃向外破开,凛冽的寒风卷了进来。
陈双转过身,大喊:“毛哥,快走!”
毛哥喘着粗气,吼道:“跳!”
一滴眼泪滑了下来,被北风冻成了冰。
陈双跨上了窗沿,在楼下一片惊呼声中,跳了下去。
“陈双!”
有人向他跑了过来,问他:“你怎么了?”
陈双无知无觉从地上爬起来,拿出手机,疯了一样往影院里冲,整个世界都在旋转,几声嘟嘟提示音后,振哥带笑的声音传了出来。
“双儿?”
陈双已经跑上了二楼,那扇门前,用自己的身体重重往上撞,同时,他牙齿不断咯咯打颤:“大眼让人杀了,电影院,毛哥还在里面。”
王振的语气瞬间沉了下来,说:“你在哪?快回来!”
那扇门怎么也撞不开,被锁住了,是谁锁的?
手机摔在地上,陈双一下一下撞门,楼下开始有人探头进来看。
“陈双!”他被一个人紧紧抱进了怀里。
陈双抬起头,脸上满是泪痕,无助地望着面前的人,发着抖说:“猛哥,有人在里面。”
敖猛咬牙看着他,听完他说的,四下扫了一圈,从地上捡起一块掉落的水泥砖,把他拖到身后,对着把手砸了下去。
那力道大到整面墙都跟着震,那么几下下去,门把手松松垮垮地垂了下来。
敖猛要扯开门,陈双忽然推了他一把,把他推得摔下了好几级台阶。
陈双拉开门跑了进去。
“毛哥!”
有风声灌了进来,除此之外,一片安静。
他独自走在阴森森的影厅里,顺着毛哥带他跑过的路线向里走,他都不敢呼吸,怕看见毛哥,又怕找不见他。
转过一个拐角,他忽然听到一个微弱的声音:“双儿。”
脚步霎时停住,他迅速转头。
旁边有扇门开了一条缝儿,毛哥的声音从里边传出来。
大门口有乱七八糟的脚步声跑进来,陈双用力拉开了那扇门。
毛哥摔了出来。
他一只手捂着肚子,粘稠的血从指缝溢出来,和血一起的,还有他的肠子。
而那个人,已经不见了踪迹。
陈双抱住毛哥,苍白的脸上勉强露出了一个笑,说:“没事儿缝起来就好了。”
毛哥被他逗乐了,张了张嘴,却没发出声来,眼睛闭上了。
陈双心肝俱震,一只手忽然伸了过来,指腹压住毛哥的颈侧,敖猛揉了揉陈双的头发,低声说:“晕了,没事。”
县城医院里从门诊到后门聚了百十号人。
陈双蹲在太平间门口,低头摆弄着碎了屏的手机。
龟裂的屏幕里大眼正喝酒,吹着牛,牛眼瞪得老大,陈双总怀疑他有甲亢。
其实他们现在应该正坐在一起吃面,看完电影,吃完饭,一起回振哥那儿,而不是在这种地方。
敖猛站在他旁边,低着头看他,身上的衣服披在陈双肩头,但是陈双无知无觉,陈双看不见他。
一群人从太平间里出来了,王振叫了他一声:“双儿。”
陈双缓慢地抬起头,眼神迷茫了一阵儿,然后站起来,挺平静地叫了声:“振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