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在雪夜里奔跑,身后有人如影随形地跟着他们。
这片区域没路灯,只有雪漫反射出的光。
陈双紧紧攥着敖猛的手,手里握着手机,心脏就在喉咙口跳动,呼吸间都是血腥的铁锈气。
电话只响了一声王振就接了,这种日子,他一般都没什么事做。
陈双剧烈的喘息声让王振察觉到了不对,他从椅子上坐起来,问:“双儿?”
“振哥,”陈双向前跑着,说:“他来找我了。”
敖猛手臂上的血还在淌,那一刀砍过来得猝不及防,躲了一下,可仍是伤得很重,如果陈双没出来把那个人撞开,肯定会伤到骨头。
陈双攥他手的力道很重,他看得出来陈双在害怕,敖猛把外套脱了,披在陈双只穿着奶牛睡衣的单薄肩膀上,用力抱了他一下,低声说:“我在呢,没事。”
陈双缓缓抬头,盯着几步外的一个昏暗拐角,抓着敖猛的手,急急道:“快跑!”
手臂长的刀上沾着血迹,那人笑着从拐角走出,晃悠悠地向他们走过来。
敖猛用力扯了陈双一下,把他往东的脚步拉了回来。
这片区域就像一个巨型迷宫,陈双不熟路,很容易就会走进死胡同。
敖猛拽着陈双,往反方向跑,手臂失血厉害,他力气有点散,伸手去拍路旁人家的门,沿路拍了很多户人家的门,有人推门看见他身上的血,又把头缩了回去。
除夕夜,热闹的是家里,冷清的是街上。
没有人会在外面闲晃,除了在逃命的他俩。
“他对这里很熟悉。”敖猛很确定这件事,因为他总是可以出现在他们前方的路上,好像不着急杀他们,而是像赶兔子一样把他们往死胡同赶。
他们在零下低温的雪夜里已经跑了很久,陈双把衣服裹在两人身上,两个人躲在墙角下,互相靠着。
血腥味儿卡在喉咙里,心脏突突跳动,喉咙干疼到反胃,陈双搂着敖猛,眼泪砸在了他的手背上。
他什么也没说,紧紧抱着敖猛,心疼又绝望。
脚步声阴魂不散地从巷子尽头走近,敖猛站了起来,挡在陈双身前,凌厉的眼眸盯着那个走过来的人,嘴里低低说:“陈双,你走吧。”
陈双摇摇头,固执地站在了他的身旁,第一次,也是最直接的一次,面对那个笑着杀了大眼的凶手。
“我不明白,”隔着四五步的距离,陈双语气竟然是十分冷静平稳的,他微微喘息着,盯着那个白胖的光头,说:“你为什么要杀大眼?”
或许料定他们跑不了了,那人也不着急动手,笑呵呵的表情看起来很敦厚和善,可他就是带着这样的笑容杀了大眼。
“他对我说话太不客气。”光头握着刀,说了这么个不算理由的理由。
敖猛咬牙道:“陈双,你先走。”
陈双好像没听见,看着那人,问:“那你为什么要杀我?”
那人往前走了两步,眼睛在陈双身上打量两圈,笑呵呵道:“七年前没把你杀死,你命真大。”
陈双愣住,七年前他在厦门,根本不认识这个人。
但很快,他明白过来,这个人可能误以为自己是振哥的那个小外甥。
现在不管他是不是,那个人都会杀掉他,还有跟这件事毫无关系的敖猛。
敖猛刚刚停下了,说明后面没有路了,他让自己先走,是想用自己的命和这个杀人魔拼一把。
陈双转过头,对敖猛笑了笑,说:“敖猛,我爱你。”
敖猛抿起唇看着他,片刻后,露出一个温和的笑。
刀向他们挥了过来。
雪没过人的脚踝,本干干净净无人踏足的雪地上满是凌乱的脚印。
血珠淋淋沥沥洒在雪地上。
陈双腿上划出深深一条刀口,他能感觉到自己的皮肉外翻着,他大概能明白为什么当年振哥打不过他,那么会打架的毛哥也被他伤成那个样子,因为这个人是没有痛觉的,而且力气极大。
刀闪着森冷的光芒,夹着风势劈向两人头顶,远处噼里啪啦放着鞭炮,喜气洋洋里,没有人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
只是躲闪,就已经筋疲力竭。
敖猛飞速掠起,横踢到了光头的胸口,那人往后踉跄了几步。
陈双终于找到机会,从身后蹿上去,死死抱住他的手臂,敖猛趁机抢下他的刀,刀尖斜斜没入那人的腿,又拔出来,那个人几乎一点影响都没有。
敖猛很清楚两个人加起来都不是这个人的对手,平时打架那些技巧对这个人都没用,混乱里,他拼力把陈双推向了巷口。
陈双跌跌撞撞往后退四五步,倒在了雪里。
他看见两个人倒在地上纠缠,抢夺着那把杀人的刀,他无比确认,这样下去,要么敖猛死掉,要么敖猛坐牢。
都是因为自己。
他连滚带爬往那把刀所在的地方跑,想要抢过来,手伸过去的瞬间,眼睛骤然一缩,一只肥胖的手牢牢握住了那把刀。
刀锋调转,冷刃划出一道月色弧线,向敖猛的脖颈划去。
陈双的心脏在那一刻停止跳动,出于本能伸手去握刀,此时,他听到了振哥的声音:“低头!”
“砰——”
一声巨响在身后炸开,血溅了陈双满脸。
他下意识闭了一下眼睛,睁开眼时,敖猛抱着他滚出了一段距离。
刀落在地上,那只握刀的手从掌心破开一个洞,炸得血肉模糊。
陈双怔怔转过头,看见振哥站在身后,手上握着一把猎枪。
陈双不知道他有一把枪,那一瞬间陈双模糊意识到,振哥是来杀人的。
地上的人挣扎着爬了起来,捡起地上的刀,掉头往巷子深处跑。
王振给枪换弹,他没了一只手,却操作十分灵活。
他经过陈双身旁,停了步,扯下身上的大衣,扔在陈双狼狈的身上,说:“别又感冒了。”
陈双腿上有伤,站不起来了,仰头看着振哥,说:“你别杀人。”
眼泪落在了雪地上,他祈求着说:“你把他交给警察,你别杀他。”
王振没应声,没给他任何回复,抬步,走进了那条小巷。
风呼啸着吹过巷子,扬起的雪面灌了人满头满脸。
敖猛扶着陈双站起来,两个人走到巷子尽头。
这是条死胡同,可是那两个人都没了影子。
敖猛背着陈双走出了那片迷宫,畅通无阻地走到了挂着大红灯笼喜气洋洋的大街上。
毛哥他们骑着摩托赶了过来,一起来的,还有警车。
陈双没报警,毛哥说,是振哥自己报的警。
这时候,距离王振进去已经有将近二十分钟。
陈双瞪着那片夜色,身上裹着振哥的衣裳,敖猛半跪在他面前,伸手蹭着他脸上的血。
已经有警察进去了,有个警察走过来,问两个人里边发生了什么。
两个人谁也没吭声。
他们两个在等。
等一个怎么都不会是圆满的结局。
该是吃饺子的时间了,县城里默契地放起了烟花鞭炮。
陈双抬起头时,敖猛看见绚烂的烟花在他眼中盛放。
除夕夜鞭炮的震天响里,淹没了一些近似的声响,这是在今天夜里,没人会觉得奇怪的声响。
有人自那条漆黑的小路走了出来,手上提着东西。
陈双挣扎着站起来,腿上的伤疼痛早就麻木了,反而不觉得疼。
警察围了上去,振哥走到灯光能照到他的地方,将左手的枪扔在地上,右手的那个布包也扔在地上,然后,在警察的警告声中,举起了双手。
那个布包里渗出的血染红了洁白的雪,骇得人一时不敢上前去看,陈双忽然就想起来,有一次喝醉,振哥跟他说:“再见着那条狗,我把它的脑袋弄下来。”
陈双跑了过去,不顾周围人的呵斥和警告。
他跑到振哥面前,把身上的衣服脱了,伸手往他身上披。
王振笑着看他,好像和寻常没什么两样,细看比平时隐隐的凶戾多了几分平静和释然。
他的手被警察拷在身后,衣服就滑了下来。
“穿着吧,天冷。”王振笑着对他说:“好好学习啊。”
陈双眼泪就那么掉了下来,站在原地看他,带着哭腔说:“我知道啊。”
他们把振哥带走了,毛哥他们也跟着去了警局。
敖猛走了过来,伸手把他抱进怀里,警察把他俩送进了医院。
台球厅被卖了,KTV也是,毛哥把两个店换成钱,自己也凑了些,到处给振哥运作,争取轻判。
陈双见不到王振,知道可以用钱,跑回舅舅家,偷了他们家里的现金和一些值钱的东西,有几万,把钱塞给毛哥,毛哥没收。
这个冬季漫长,陈双一直没有精神,趴在床上养伤,慢慢啃着课本。
警察过来敲门,是敖猛开的。
舅舅闯了进来,伸手就要打他。
敖猛拦住,打量着闯进家门的人,嗤笑道:“怎么?上门杀人啊?”
那事儿刚过去没多久,两个孩子又是受害者,这会儿闯进来就要打人,实在不合适。
同事把舅舅拦住了,问陈双:“你是不是偷钱了?”
陈双腿上缝了很多针,还没拆线,动了一下扯动伤口,轻皱了下眉,淡淡开口道:“那些钱本来就是我的。”
舅舅指着他,咬牙切齿道:“你明明是偷的。”
陈双看着舅舅,眼睛里没有一丝感情色彩,平静地陈述:“我爸妈给我留下的遗产,只是存款就有上百万,两年里,你陆陆续续给我的钱不到两万,你想让警察抓我,可以,但你不记得吧?现在我已经满十八岁了,可以告你。”
舅舅脸色有些变了,一旁的同事有知道陈双的身世的,脸上也有点尴尬。
他好心劝了一句:“要不算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