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振似笑非笑看着这个一身锋芒的青年,语气凉了些:“我不是什么限制孩子的家长,但是你要是对不起双儿,我出去以后不会饶过你。”
王振从陈双十五岁那年开始护着他,这些年他在监狱里,陈双却一直都觉得他在心里护着自己。
陈双没说话,敖猛开口道:“我们户口都在一个本上,是这个世上最亲的人,你大可不用担心这个。”
陈双问:“明年你就出来了,想干点什么?”
王振这回倒是沉默了,良久,他索然无味地笑了笑,说:“不想那个。”
陈双笑眯眯地看他,说:“我攒钱买了家烧烤店,能唱歌那样的,等你出来我就给你安排相亲。”
王振不可思议地瞪眼看他,陈双没等他骂,拽着敖猛跑了出去。
炎炎夏日,县城的家里没有空调,只有一个风扇,吹得还是热风,满身的汗,黏糊糊的。
陈双趴在床上,敖猛用湿毛巾给他擦身体,热得昏昏沉沉。
陈双闭着眼睛,好像睡着了,敖猛低头看他,忽然听到陈双说:“你之前跟我提过分手。”
敖猛一愣,那是很多年前的事了,这是陈双第一次提。
敖猛呼出口气,忽然觉得紧张,那种紧张类似于当年陈双在网吧把他揍了一顿,他小心翼翼观察陈双的表情,低声说:“我错了。”
陈双睁开眼睛看他,黑眸里倒映着风扇轮转的扇叶,静谧柔和。
“你说过,狗如果有一天主动离开主人,那一定是它准备独自死去,”陈双平静地说:“你那时候不是想死掉,只是不想要我了,对吗?”
那是敖猛生命里最低谷、最自卑的时候,年少时的他以为自己无所畏惧,以为相爱就可以了,但是他们之间差距越来越大,一个在明亮的校园,一个在最底层的污泥,他不想再拖累陈双的脚步,也不想绑着他了。
敖猛看着他的眼睛,认真说:“我再也不敢了。”
窗外大片白云停驻,天空碧蓝耀目。
陈双贴上了他的身体,天太热,两个人都是全身赤裸,抱在一起更加热,这种热催化了欲望,轻易点燃,两个人互相抚摸着对方的身体,唇紧紧贴在一起,舌头急切地纠缠。
敖猛带着长长刀疤的手臂搂住陈双的腰,沉入他的身体时,低低道:“你是我见过最勇敢的人。”
十几年他经历的那些至暗至难的时刻,都是陈双陪着他过的,就像一条流浪狗失去全身力气时,另一只守在它身旁的咬住他的后颈,把他提起来一样。
以后再也不会出现那两个字了,死亡也要在一起。
他们午睡时做了一个清梦,睡前大雪纷飞,醒后七月骄阳落在了窗台。
十几年前的寒冬被今日的酷暑融化,化成微风动浓夏。
第491章 一梦过草原
苏让月从梦中惊醒的时候,天刚蒙蒙亮。
手机上显示现在凌晨四点,距离他睡着才过了两个钟头。
他捂着脸,眼睛干涩,浑身乏力,心脏像是有什么沉甸甸的东西压着,压抑里,反着密密麻麻的酸痛,堵得他喘不过气来。
梦里的场景仍历历在目,闭上眼睛仿佛又看到了那些片段。
那是他活了二十四年,绝对没见过的陌生画面,他梦到了一个人的一生。
床头灯打开,驱散了天将亮未亮的沉闷,苏让月下床,倒了一杯温水。
独自一个人坐在床边,回想刚刚的梦。
越是想,越觉得奇怪。
凌晨四点十分,他打开社交软件,在上面发了条帖子。
我梦到了一个叫“昂哈”的古代人。
他缓缓敲下了这行字。
梦里的场景并未随着人的苏醒完全消散,有些模糊了,有些还记得清楚。
他发了会儿呆,继续写
他应该是蒙古人,因为穿着蒙古袍,住在一个很大的院子里,出入的人都穿着清朝的官服,他的地位应该不低,因为别人见到他都要行礼。
从小就会拉弓射箭,独自在雪原里猎狼和熊,还有,我模模糊糊记得他在和一群人打一块牛骨头,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打牛骨头。
他们住在一个叫做什么“淖尔”的地方,这里有点模糊,记不太清了,那个大院子应该是换了两个主人,前一个是他的父亲,后一个应该是他的叔叔。
后来他长大了,有一天,院子外边来了个太监,他跪在门口接旨。
好像那个太监说了一件很大的事,接过那卷明黄的圣旨后,他上马匆匆跟着走了。
然后场景一转,他成了这个院子的主人,穿上了清朝的官服,每天都在忙,有时候会看着院子里的树发呆,我感觉我在梦里察觉到了他心里的波动,他在想时间过得太快又太慢,院中草木刚冒出嫩芽,再看已经开始枯黄,手边的公务好像怎么也处理不完。
这时候,门口进来一个人,他抬起头,笑着站起身,叫了一声那个人的名字,我记不清了,只记得应该是个穿着蒙古袍的少年。
后面又变成了冬天,冰上有一场很大的祭祀活动,然后一大群人在冰上凿洞下网,很多马拉着一个东西转圈,然后出来了很多鱼。他坐在马背上,头顶有雄鹰在盘旋,落在他的肩上,他意气风发地说了什么,那群人欢呼着跳舞。
舞跳着,莫名其妙又来到了夏天的晚上,大草原的篝火边上,他用腰间的佩刀割了一块羊肉,送给了身旁坐着的人,夏天的小飞虫被跳跃的火焰吞噬,零零星星飘到了天上,星星很亮,他叫了身旁人的名字,说:“嫁给我吧。”
然后我就感觉自己要醒了,一半清醒,一半留在梦里,我挣扎着强迫自己多做一会儿梦,然后半梦半醒里,我看见了一座坟。四处都是雪,墓室敞着,里边壁画很精致,却没埋,他好像年纪已经很大了,头上已经有了白发,靠在一个石头棺材边上喝着烈酒,脸上胡子乱糟糟的,他靠着棺材睡着了。
雪几乎把他埋了起来,很久以后,他动了动,摸着棺材说了一句话。
他说的语言我不懂,但是又好像听明白了他在说什么,他跟那棺材里的人说嫁给我吧。
之后我就醒了,醒了发现我才睡了两个小时,我是扬州人,从来没去过北方,梦里边遇到的地方我根本没见过,我搜过了,没有搜到“昂哈”这个名字,有内蒙的朋友吗?
写完这段话发出后,苏让月又看了一遍,也没了睡意,起床做了个早饭,准备去店里上班。
晚上回来的时候重新登录软件,意外发现多了将近一百条的回复。
他这号平时没发过动态,这是第一条,点进去后,他一眼被最顶上的高赞评论吸引。
那个账号的ip地址是内蒙古,他说:“‘淖尔’在蒙语里是湖泊的意思,内蒙有个地方叫做巴彦淖尔。”
苏让月敲击屏幕,回复:“不是巴彦淖尔,我记得前边的字不是这两个。”
下边有人说:“这会不会和你的前世有关啊?或许你前世就叫昂哈呢。”
苏让月思索了一下,回复:“我今天查了一天,没有查到那个叫做昂哈的官员名字。”
他翻看了一圈评论,都是在分享梦境的,他准备退出软件,发现又多了一条评论。
评论有点长,他点进去看,那条评论说:“打牛骨头是蒙古族人的一种游戏,叫做打唠唠,唠唠就是牛髌骨,一人拿一根齐胸口的长棍,占据一个土坑,由最中间的庄家将唠唠打出,其他人要守护自己的土坑,并将庄家打来的唠唠打回,这样你来我往,不能守卫、占据周围土坑的人就是下一个庄家,直至筋疲力竭,无法继续游戏,算做失败。”
苏让月从头看到尾,胳膊上密密麻麻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是震惊也是觉得诡异,他的一个虚幻梦境,竟然在现实里有了对应。
他在那条评论下留言:“谢谢,请问还有其他信息吗?”
隔了几分钟,那个ip在吉林的人回复:“至于你说的那个在冰上凿洞捞鱼,是北方渔猎民族很原始的捕捞方式,可追溯到辽金时期,简单来说就是‘马拉绞盘,冰下走网’,是先由有经验的鱼把头选定一个窝子,在冰面上先凿入网口,后穿杆引线,将千米大网下到冰层下方,因为网太长,需要借助马拉绞盘来拉动,收网的时候需要马拉绞盘来牵动钢绳,将鱼从出鱼口拉出来,这得是冬天捕鱼才能用,一般这个时候的鱼都很肥,刚出水面活蹦乱跳,不到一分钟就能冻成冰,而一般冬捕之前,都要祭湖醒网的。”
苏让月逐字看过去,良久,轻轻抽了口气。
七月天,扬州梅雨季,外面下着雾蒙蒙的雨,让人精神有些恍惚。
苏让月缓了会儿,打字道:“您听说过‘开一啸狐獐匿迹’这样的对联吗?”
那个人有一会儿没回复他。
他点进那个人的主页看,发现是个五十来岁的大叔,动态都是关于钓鱼拜佛的。
“开一啸狐獐匿迹”,这一句是他在梦里见到的,他记得从正门进入那个人的房门,那个人从椅子上站起,将近两米的高大身体遮着对子的一面,另一面,写着这行字,梦里,他很用力地记了下来,可醒后还是忘了,这一天里,他绞尽脑汁想,竟然真的一个字一个字拼凑完整。
他一直想着这件事,吃过饭后又登入社交软件。
上边多了几条评论,其中有那个大叔的。
他回复道:“好像有点眼熟,不记得了。”
苏让月有点失望,抿唇回复:“谢谢。”
这个世界上真的有前世今生吗?那些从未见过的场景忽然有一天入梦,该怎么用科学来解释。
当铺门口的芭蕉树被密密绵绵的雨包裹,这场雨下起来无边无际。
苏让月一个人坐在柜台后面,百无聊赖地撑着腮刷着短视频。
大数据最近给他推送的东西很多关于内蒙,旅游、牛肉干,还有一些历史相关的东西。
手指向上一划,马头琴醇厚悠扬的声音在安静的店铺里响起,飘过门口清雅的博古架。
“叮铃。”
门上铜铃铛一阵清脆的声响,有人推门进来。
“您好。”一个穿着绿色连衣裙的漂亮姑娘拿着伞站在门口,怯生生开口:“我来赎当。”
苏让月站起来,微笑道:“什么时候当的,带当票了吗?”
门外绿意被纷纷细雨洗刷得苍翠,芭蕉叶微微俯身,雨水从上面淌了下来。
那位美得像茉莉花一样的姑娘微微攥紧伞,迟疑道:“带了当票,是一百多年前典当的。”
一百年前?
苏让月微微一愣,道:“当票在哪?”
姑娘稍微松了口气,抬步走过来,把伞放在地上,小心翼翼从帆布包里取出一个木头盒子。
只一眼,苏让月就看出那是个老物件儿,无论是雕花还是材质,放在现在都是值些钱的。
“你在听《嘎达梅林》吗?”
苏让月戴上手套,俯身打开那个盒子的时候,姑娘开口问道。
苏让月微笑说:“嗯,马头琴演奏。”
“很经典的曲目,我学马头琴的时候,老师教过。”姑娘腼腆道。
苏让月询问道:“怎么称呼?”
姑娘说:“我姓颜。”
苏让月小心从盒子里拿起当票,那真的是一张百年前的当票,虽然被保存很好,但纸张还是已经变脆,泛黄,上面的字也有些模糊了。
苏让月辨认着上面的字,那应该是他的太祖爷爷留下的字迹,上面压着“盛谦瑞典当行”的签章。
只是……当铺上写的赎取时限是五个月。
这个时限是予出质人的,如果超出这个期限未赎回,那物品就被视为断当,逾期未赎回的物品即流当品,归典当行所有,不能被赎回。
苏让月说完后,姑娘平静地点了点头,道:“我在网上查了,就算不能被赎回,我也想看看典当的那块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