哄你睡觉短篇合集 第627章

明明他和岱钦是两个人,可听到这个男生说的时候,他却觉得好像是自己把人强吻了一样,奇怪极了。

苏让月慢吞吞“哦”了声,有人进来传菜,是一道生鱼片。

具有辽金遗风的全鱼宴,有许多种不同做法,听闻冷、热、生、熟俱备,软、嫩、酥、脆俱全,香、甜、麻、辣俱有,季节不同鱼的种类也不同。

阿古达木说:“那是我的启蒙。”

他并不避讳,语气平和不带任何狎昵,也不会让人觉得反感:“岱钦亲吻昂哈的时候,我知道昂哈很高兴,他的心脏跳动得比驯服草原上最野的马时还要快,全身的血液在冬天的夜里灼烧,他紧紧抱住岱钦,深情地吻了回去。”

苏让月轻轻吐出一口气,说:“岱钦喝醉了。”

阿古达木以自己的视角叙述:“他没有喝醉,我看不清他的脸,但是我知道他是清醒的,在我胡乱扯下他腰间的褡裢时,他用腿压住了我的手臂,并且警告我,不要破坏好东西,织造的女人们很不容易。”

苏让月觉得,没有人会不喜欢那样的岱钦,热烈、赤诚、善良。

他确信四百年前,有一个叫做昂哈的蒙古王公爱上了那个叫做岱钦的少年,而四百年后,这个叫做阿古达木的蒙古族年轻人,也深深爱慕着那个早就消失在时间里的人。

“后来呢?”

他开始好奇后来的故事。

他的梦只剩下最后那一幕,那个他每次想起来都会胸闷的画面。

菜被源源不断传进来,在转桌周围摆了一圈,中间空着,各式各样看起来十分美味的鱼香气弥漫,足见查干淖尔的富足。

“这个地方,”阿古达木说:“曾经没有那么多土地,如果一场雪灾下来,会有许多牛羊冻死,这里的牧民就没有吃的了。”

昂哈是一位很好的王爷,他开放查干淖尔让平民捕鱼,每天处理公务,管理旗内大小事务,他有时候坐在院子里,会发现时间过得飞快,春夏眨眼被秋天替代,昨天燕子才来,今天草木已经泛黄,再抬头时,大雪已经覆盖了辽阔草原。

有一年雪下得很大,很冷,草原上冻死很多牛羊,也有人死掉。

昂哈那一整个冬天都在奔波,向郭尔罗斯后旗寻求帮助、帮助牧民们过冬。

日以继夜,岱钦始终跟在他身旁。

一天夜里,他们在雪原上赶路,岱钦掉进了一个猎坑里。

大雪在漆黑的夜里崩塌,昂哈勒马回首,毫不犹豫地跟着跳了下去。

下去时才发现,岱钦的脚上紧紧咬合着一个捕兽夹,血染红了纯白的雪,马已经被刺穿身体死去,兽皮披风纠结着血块,快速被低温冻结,昂哈在他面前半跪下来,握住那个沉重的捕兽夹,缓缓掰开。

牙碜的咯吱咯吱声响里,北风在头顶呼啸,雪沫簌簌扬下。

那过程里,岱钦一声不吭。

桑格博尔济叔叔给他起名字叫做岱钦,他是真正的战将。

他将捕兽夹甩到一边,撕下衣摆给他止血,伸手抱住岱钦,要将他抱出去。

岱钦忽然搂住了他的脖子。

漆黑的冬夜里,岱钦靠在他的肩上,低声说:“陪我一会儿,王爷。”

昂哈把他搂进怀里,呼出的气被冻成了白雾,他为岱钦遮挡着风雪,隔着夜色看他,低声说:“我们每天都在一起。”

岱钦贴上了他的唇,说:“在这里我可以叫你昂哈。”

他们两个身份有别,他们都是男子,在这个世界上无人知晓的角落,岱钦可以抛去所有的枷锁,尽情吻他。

昂哈心里滚烫,他把一切风雪扛在肩上,伸出舌头,探进了岱钦的口中,这是他们第二次亲吻,有些情义心照不宣,以为藏在心里就够了,可唇触碰的时候仍是烈火燎原。

风雪里,昂哈轻轻对他说:“嫁给我吧。”

血渐渐浸透了胸前的衣裳,岱钦轻笑着说:“如果这场雪后是个丰收年,我就答应你。”

岱钦病倒了。

他比昂哈大两岁,那年他三十二,没有娶妻,至少到那个年龄,也就是昂哈的三十岁,他也没有娶妻。

那个夜里守护岱钦的神明从他的身边离开,或许那是因为他们犯了难以饶恕的禁忌。

岱钦一病不起。

脚上的伤很深,即便昂哈已经尽快赶回来,他找来了很多大夫,甚至向紫禁城求助,求来太医,所有人都无能为力。

昂哈祈求长生天,让岱钦活下去,他愿意用自己的生命做交换。

他从小到大因为岱钦学习了很多汉人的文化,却第一次祭拜汉人的神明。

可是岱钦的身体一天比一天糟糕。

昂哈守护在岱钦身旁,架子上落着那只海东青。

岱钦躺在他的腿上,笑容仍是鲜活明媚的,他们一起说着小时候的事,昂哈为他掖好被子,看着那原本双明亮现在却渐渐无神疲惫的眸子,低低说:“嫁给我吧,我按照你们汉人的习俗准备了喜服和龙凤烛,我们明天就成婚。”

岱钦长久地凝视着他,唇角噙着笑,屋内燃着很多炭火,可还是觉得冷。

岱钦轻轻说:“如果明天是个晴天,我就答应你。”

昂哈大笑了起来,说:“好!”

第二天是个大雪天,大学覆盖苍莽雪原与白色圣洁的查干湖畔,岱钦躺在昂哈的怀里,睡得安然,没再醒来。

昂哈为岱钦准备了盛大的葬礼,墓室所有细节都由他亲自设计把关,期间,他把岱钦放进了一个石棺里。

墓室由严冬一直修到第二年春,一直没有填埋。

第二年风调雨顺,注定是个丰年,昂哈站在那个墓的旁边,苛刻地凝视着里边的每一个细节,海东青盘旋一周落在他的肩上,他忽然就明白了一件事岱钦根本就没打算嫁给他。

他总是用“如果”来拖延时间,同时给两个人心里不断埋下美好的幻想,他们靠着幻想活着。

风送来湖面的清凉,桌上摆着丰富的美食。

苏让月攥着筷子,盘子里那块鱼肉很久没动:“那个墓……”

阿古达木说:“那个墓好像一直没填,棺材裸露着,昂哈经常去那里,他在慢慢变”

苏让月抬头看他,说:“后来的昂哈怎么样了?”

他有点难过,心脏仿佛轻盈得落不到实处,又闷堵得压抑,如果这一切都是真的,那么是不是代表这个叫做阿古达木的年轻人从小到大一直重复着这样悲伤的梦。

阿古达木摇摇头,故事说完了,他的表情也有一点空和茫然,他凝视着苏让月的眼睛,像是祈求他能够给他一点回应。

“我常常做那样的梦,最频繁的一个梦,”阿古达木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睛,缓缓说:“我梦见不同年龄的自己长跪在长生天的面前,祈求长生天,不要让我忘记岱钦。”

长生天,是蒙古人的信仰,是至高无上的神。

那天扬州梦里,最后不稳、濒临破碎的梦境中,大雪覆盖了陵墓,昂哈已经老去,发上染霜。

苏让月看不清他的脸,但清晰听到了他眷恋的声音,仿佛隔着百年的时光,轻轻对着棺材里的自己轻声说:“嫁给我吧。”

他没提过,那一次的视角,自己是坐在落满雪的棺椁上看到的。

所以他听得很清、很清。

天上落着鹅毛大雪,他仰头看了一会儿,低下头时,恍惚与那位老去的蒙古王公隔着时光对视。

老板从门口进来,打断了蒙古包内短暂的沉默,笑着问:“菜怎么样?还合胃口吗?”

事实上,非常好吃,鲜嫩得不可思议,且烹调手法多样,这家的厨师厨艺非常精湛。

苏让月笑了笑,说:“很好吃。”

碟子里多了一块儿鱼。

苏让月看过去,阿古达木正将白色的筷子收回,体贴得自然。

“锅包鱼,”阿古达木说:“酸甜口味,很好吃。”

苏让月垂下眸子,用筷子夹起那块鱼,咬了一口。

外酥里嫩,酸甜可口,几乎吃进嘴里,苏让月眼睛就微微一亮。

“烤全羊没提前预订,羊是现杀的,需要的时间稍微长点,”一旁老板说道:“你们要是累了就在这儿躺一会儿,或是出去玩一圈,好了我给你们打电话。”

阿古达木:“你想休息一会儿吗?”

这里有床,床邻着窗,有风吹进来,看起来很舒适。

“我想在湖边走走。”苏让月说。

桌上的饭菜两个人根本吃不完,苏让月为了不浪费,尽量多吃了一点,吃过后准备结账,被老板告知已经结过,包括还在烤的那只烤全羊。

苏让月一愣,转过身,阿古达木正从蒙古包出来,视线落在他的身上。

深邃锐利的眼眸、挺拔坚毅的身躯、矜贵优雅的气质,让苏让月觉得阿古达木像个真正的蒙古贵族。

阳光刺眼,他觉得世界很亮,过度清晰,有限的注意力都下意识集中在了那个人身上。

“晚上也一起吃饭吧。”阿古达木看着苏让月,这样说道。

中午吃得很饱,是真的吃不下烤全羊了,而阿古达木没理由会不知道烤全羊需要时间,他这样做的目的很有趣。

苏让月随意点头,说:“好啊。”

老板笑道:“那你们先消消食。”

湖上修了亲水栈道,木质的地板与栏杆,栏杆外是成片荷塘,湖畔是成片的树,大片杏子已经成熟,落在地上,无人采摘。

树荫下的凉亭里,苏让月惬意地吹着风,静静望着湖面。

他对这里感觉到亲切,浩淼水波、湖面微风,像是曾经他也这样长久地注视过这里。

“要吃吗?”

一只修长的手摊开在他的面前,手腕上独特的银手镯吸引了他的视线。

苏让月盯着那个银手镯看了两秒,将视线移到阿古达木的掌心。

上面是几只金黄的杏子。

“酸吗?”苏让月仰头看他。

阿古达木抬起左手,拿了一颗放在唇边。

风过树叶簌簌轻响,鸟鸣清脆悦耳,凉亭下偶有游客经过,多数说着当地方言。

苏让月的目光一直落在阿古达木的脸上,看着他把那颗金黄的杏子咬下一半,俊脸上表情放松,眼眸微垂着,杏子在他的脸颊凸起一个小包,咀嚼两下,他说:“有一点。”

苏让月弯弯眼,在他掌心拿了一枚,轻轻掰开,杏子熟得很透,里边黄澄澄的,含着一枚果核。

“你还在读书吗?”苏让月的声音很温和。

男生在他身旁坐下,将手上剩下的半个杏子塞进嘴里,说:“今年大学毕业。”

苏让月侧头看他:“22岁?”

阿古达木:“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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