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让月一怔,看向阿古达木。
那优雅矜贵的蒙古族年轻人望着他,礼貌道:“我以后要在扬州工作,麻烦哥哥照顾了。”
苏让月缓缓弯起唇,慢悠悠道:“我会的。”
这顿饭吃得时间有点长,屋里亮起灯光,外面华灯初上。
苏让月搀扶着爷爷出了酒楼。
酒楼门口,阿古达木站在父亲身后,高大的身影在扬州繁华的街头如鹤立鸡样存在。
爷爷在和朋友们告别,苏让月单手拿着手机,按了几下。
隔着几步,阿古达木的目光一直落在他的身上。
上了出租车以后,爷爷谈性仍然旺盛,跟他聊起了巴图叔叔。
上一次去锡盟,苏让月只看出他们家很气派,但是并不知道是做什么的。
爷爷说:“做新能源开发的,我们认识的时候巴图还是个小伙子,真是非常能干。”
苏让月坐在副驾驶,握着手机,好奇地问:“您真的抱过阿古达木吗?”
“不信吗?”爷爷笑道:“别看小伙子现在那么高大,谁都有一丁点的时候。”
苏让月随意点点头,又听爷爷说:“那是一个有些特别的孩子。”
苏让月转过头看向后排:“哪里特别?”
爷爷说:“巴图曾向我求助过,他说那孩子五六岁时还不会说话,像自闭症,又查不出来。”
苏让月一怔,他只知道阿古达木幼年总是囿于梦中,并不知道这件事。
他敛下眸子,问:“后来呢?”
出租车里很静,光线暗淡,爷爷看不清他的表情,叹了口气,说:“听说他总是说些奇怪的话,后来当地的萨满说他有长生天的庇佑,他在找人,之后的事,我就不知道了。”
苏让月有些出神。
把爷爷送到老宅,他回到了当行。
一条街上的店铺大多仍开着门,他在饮品店买了杯西瓜汁,转进安静的巷子,回了店里。
外面朗月当空,窗上的小乌龟正扒着玻璃缸立起,吸收日月精华,企图变成龟仙。
苏让月燃起茉莉花香,坐在柜台后面,翻开记录册子。
门上铜铃声声脆响起,苏让月抬起头,看向走进店里的人,微笑道:“欢迎光临盛谦瑞典当行。”
来人穿着一身黑色潮流休闲服,左耳上戴着绿松石耳环,抬步走进店里,看向店中的老板,开口道:“我来找人。”
苏让月双手交叠,撑着下巴,好整以暇看他:“找什么人?”
脚步声敲击着地面,骨碌碌的拉杆箱声音里,短短几步走到他的面前,阿古达木把背包放在桌上,望着他的眼睛,说:“老板,我爸回去了,我没地方住。”
苏让月弯起眼睛,大张开双臂,笑着说:“老公抱。”
阿古达木勾起唇,绕过来,俯身把他搂进怀里。
结实炽热的拥抱,熟悉的气息,安稳踏实的心跳,苏让月享受地闭上眼睛,轻声说:“你乖一点,我可以把床分给你一半睡。”
“你没办法留在草原,”阿古达木缓缓收紧手臂,轻轻说:“我来找你了。”
苏让月的小楼足够两个人住,一楼是客厅、餐厅,二楼是卧室,家里人很少过来,所以这里几乎没有第二个人踏足,门口的流浪猫都躲了起来。
苏让月坐在地上翻他行礼箱里的东西。
衣服没几件,但很重,都是给他带的零食,是他在草原时爱吃的东西。
阿古达木放松地坐在地毯上,环视着这个房间,简约温馨,看得出来主人很会享受。
苏让月拆开一袋奶酪,逗他:“想家了吗?”
阿古达木摇摇头,目光缓缓落在他的脸上,说:“我会对你存在的任何环境感到安心。”
苏让月一怔,他忽然想起梦里那座未填埋的墓,或许那位蒙古王公不肯放岱钦走,也是这样的原因。
他放下奶酪,爬到阿古达木面前,环住他的脖子,吻住他的唇。
房间里灯光柔和,阿古达木握住他的腰,把他扣进怀里。
苏让月听到阿古达木的心脏加速跳动的声音,年轻有力,让人着迷。
他缓缓将手覆在阿古达木的胸前,近距离感受着。
唇舌深深纠缠,发出细碎水声,相吻的影子投落在地毯上。
“……你说不喜欢年纪小的,是骗我的对吗?”
安静的室内,阿古达木呼吸略微急促地问道。
苏让月抵住他的额头,望着他清浅的眸光,从容且脸大地说:“是我想看你这样内敛的人主动,想要享受你追我的感觉。”
身体被粗鲁地压在地毯上,白T恤被掀至脖子,男生炽热的吻落在他的肚子上,声音喑哑:“我太笨,苦恼了很久。”
下午刚刚做过,苏让月轻易被挑起欲望,他曲起腿,赤裸的脚踩在阿古达木穿着黑色短袖的肩上,说:“可我确实享受到了。”
阿古达木抬手,掀起自己的衣裳,胸口狼牙吊坠轻轻晃动,健壮赤裸的身体映入苏让月的眼里,让他呼吸都轻了。
但是很快,他就被拉入了欲望的沼泽里。
他知道,在自己小楼里的每一个角落,以后都会留下自己和这位蒙族年轻人相恋的痕迹。
扬州落了雪,雪的清冽与檀香相融,当行里宁静平和。
苏让月坐在桌子后面看史书,小乌龟“啪”一声,从玻璃缸掉到了地上。
苏让月正要去捡起来,听到门上铜铃声响起。
阿古达木提着袋子走了进来,顺手把乌龟翻过来,并没把它放回去,就这么随它乱爬。
苏让月放下书,说:“商业街那边不用你看着吗?”
阿古达木:“暂时不用。”
有时候苏让月很难理解这种阔绰和豪气是草原人的共性还是阿古达木家的特有。
总之,阿古达木买下了一条街。
“糖水和蟹黄饭,”阿古达木在一旁的椅子坐下,说:“新请的厨师做的,尝尝。”
苏让月打开盖子,送进嘴里,只尝了一口,门口铜铃叮叮当当响了起来。
走进来的是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先生。
苏让月放下勺子,站起身道:“老先生,有什么事吗?”
那人估计有八十多岁了,拄着拐杖,自己来的,脚下踩着雪。
“我来赎当。”那老先生看着苏让月说。
一支鎏金点翠钗,在苏家老宅留了六十年。
是清朝时的玩意儿,不算多名贵。
苏让月确定了当票后,说:“阿古达木,你拿着当票去一趟老宅。”
阿古达木点点头,起身走了出去。
等待的间隙里,苏让月请老先生落座,给他沏了茶。
不过十几分钟,门口再次传来车声,阿古达木走了进来,手上拿着一个盒子。
外面的雪还在下,覆盖了青瓦白墙,阿古达木的耳朵也冻得有些泛红。
苏让月接过盒子时,触碰到了他指尖的凉意。
他抬头看了阿古达木一眼,用目光安抚,把盒子递给那位老先生,说:“按规矩,当初未按时间来赎当,着件东西由当行所有。”
老先生手里捧着那钗子,因年迈,手不自控地打着颤,他点点头,说:“你出个价吧。”
苏让月:“这支钗子不贵用料贵工艺,出价三万。”
“只有三万……”那老先生喃喃道。
他带了一个沉沉的箱子,拉开后,里边码着一打一打的钞票,他从中取出三打。
苏让月取出验钞机,调侃道:“怎么带了这么多钱过来?”
“总是想要把它赎回来,心心念念这么多年,越念想,它就越贵,”老先生捧着那支钗,在验钞机刷啦啦的工作声中,叹息道:“原来它也没那么贵。”
苏让月温声问:“这么多年没来,怎么忽然想起来要赎?”
“这是我妻子的陪嫁,她很喜欢,当年很难的时候把它当了,”老先生花白的眉毛低垂,轻声说:“我就要死了,得把它带回去,送给她。”
苏让月一愣,下意识与阿古达木对视,见他端着茶在喝,不知在想什么。
他温和道:“看您精神很好,别说不吉利的话。”
老先生笑了起来,说:“我知道,也就这两天了,就是不舍得她。”
他看苏让月给了收据,站起身,急匆匆说:“我得快点回到她身边,来不及了。”
外面还下着雪,越来越大了,扬州很少下这么大的雪。
店里茶香渐渐消散,苏让月看着那个空了的椅子发了会儿呆,看向阿古达木,见他的目光落向门外。
门开着,洁白的雪落着,仿佛能听到簌簌声。
“阿古达木?”
“你还记得锡盟时问过我的话吗?我知道那时候昂哈在想什么了。”他缓缓说。
苏让月随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看到午时大雪刺目的白。
“舍不得啊……就算终老也舍不得你。”宁静的当行里,阿古达木的声音莫名悠远,仿佛隔着时光轻叹:“我还想细细看看你的模样,想要再用手抚摸你的脸庞,靠在你的肩上,再和你多呆上一个呼吸的时间也好。”
那场草原上的雪,最终埋葬了两个人。
大雪覆盖了敖包,飞扬的经幡哈达传颂着那些未说出口的话,长生天或许真的听见了。
苏让月走到阿古达木身前,牵起他的手,微凉的指尖握在掌心,他弯唇说:“娶我吧,不要等到这场雪停。”
阿古达木眼瞳轻震,仰头看他,喉结滚动,缓缓道:“我用我拥有的全部下聘。”
苏让月满身酸软地从梦中醒来,醒时窗外月影刚刚偏移几寸。
梦里百年前历尽千帆,现实里也只是过了一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