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传来平稳安宁的呼吸声,他翻了个身,搂住那个蒙古族男人的腰,闭上眼睛,安安稳稳睡去。
海东青在月下高空展翅飞翔,或许前世今生也只不过,午梦千山,窗阴一箭。
在这篇底下说这篇的事,别提别的,别催下篇,请尊重
# 风沙里的甜西瓜
第503章 风沙里的甜西瓜
深夏,结束一天的劳作,村里人聚在岔道口谝闲传。
裴赢坐在小马扎上,低着头用荆条编筐。
白背心紧贴在魁梧健壮的身上,露出鼓起的肌肉,一看就知道满身是力气。
几个婆姨和汉子七嘴八舌地议论着村东头李老汉刚死的婆姨的事儿,他没往耳朵里去,眼睛看着筐,余光不时留意着两三步外坐着的人,脸上表情淡漠。
那人是从外地迁过来的,南边闹灾,不少人往这边跑,落户开荒。
村里头来了五六户,都安顿在了村子南边挨着荒地那片了。
那嫩生生的小哑巴也是其中一个,十的模样,来了有半年了。
蛤蟆在猛起来的庄稼地里咕嘎咕嘎叫唤,微风掠过白杨林子,刷啦啦响。
他不知道那个平时总是一副唯唯诺诺、不敢抬头看人的小哑巴今晚上为什么一直盯着他看。
小哑巴旁边儿坐着的是他爸妈,养育了五六个子女,看起来性子蔫巴本分,裴赢和他家只是点头之交,没打过太多交道。
七八个人或坐或站,热火朝天地聊着家长里短,恨不得用闲言碎语把李老汉从里到外嚼碎了,裴赢就坐在自己家的院门口,一声不吭,粗糙有力的手将那筐编得漂漂亮亮。
他抬眸扫了眼那小哑巴,状似不经意一样,却正对上了他放光的灼灼眼神儿,那小哑巴忽然对他特别甜地笑了一下。
他一愣,手上编筐的动作顿了顿,荆条的韧劲儿反抽回来,抽得他手筋一麻。
他抓住那根荆条,手下劲儿用得猛了,差点将荆条掰折。
九点多,路口的人也散了。
挨着路口的人家没点灯,院子里头石磨、石辇静悄悄,院当间的歪脖柿子树枝叶茂盛,上边趴着的蝈蝈儿吱吱叫。
月明上了梢头,落在打理得利利索索的窑洞上,裴赢把编了一半儿的筐放下,锁了房门,扛起门口的铁掀出了门儿。
东边是他的地,在黄土高原上开辟出来的一片土地,种了三亩地的西瓜。
这东西十分金贵,也很难种。春天种时怕它冷,要挨个垄扣上地膜,天热起来又怕它热,得一棵一棵的苗儿透气,等到它长起来,又怕虫子吃苗儿。
西瓜结出来后,更加得提防,尤其是最近这段日子,经常有田鼠、牲畜啃坏西瓜。
不止如此,这两天早上去看时,发现地里有几个瓜被砸碎了,散落在地上的西瓜皮上清晰印着牙印儿。
是人的。
也是怪了,他一个月里得有半个多月会在西瓜地边上住着守瓜,这人总能挑他不在的时候去偷。
偷还不抱走,就专门蹲地里吃,跟故意气他似的。
他打算这些日子晚上就住瓜棚里了,非得找出这个偷瓜的主儿,抓住把他扭送大队。
心里这么想着,他脚步又更快了些,这个时候村子里头人多数都大门紧闭了,偶尔传出几声狗吠羊叫的声儿,除此之外,夜色宁静。
距离西瓜地有二里,黄土的路上没有行人,月亮把他的影子拖得瘦长。
他步履稳健地顺着坡儿往下走,夜里的黄土高原温度低,月光照在广阔的瓜地上,仿佛披上了一层银霜。
裴赢巡视一遍,又拔了西瓜秧间的几根野草,这才向一旁的小棚子走去。
这棚子是专门为看西瓜搭的,由套树杆杆和干草搭成的,窄窄长长、稳稳当当,和地面形成一个三角,里边放了棉大衣和枕头,够一个人睡觉。
裴赢把铁掀放在身边,合衣躺下。
他今天是为了抓偷瓜的贼,所以并没睡,耳朵始终竖着。
瓜地理的蝈蝈儿此起彼伏叫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外头一点动静也没有,裴赢渐渐感觉到了困,眼皮也渐渐发沉。
不知过了多久,他猛地睁开眼睛,棚子里一片漆黑。
外面虫鸣声依旧,从门口照进来的月光已经从他的脚腕爬上了他的腰。
他锐利的眼睛盯着漆黑的夜色,忽然抬手,握住了手边的铁掀,一个翻身,悄无声息地坐了起来。
月亮稍稍偏西,这是下半夜了。
“咚!”
“咚!”
月色里,两声闷响从南面传过来。
裴赢脸色阴沉,粗糙有力的手紧握着铁掀,大步向声音传过来的方向走过去。
走得近了,他不出意外看见了人影。
月光缥缥缈缈地筛下来,世界明暗相倚,一个瘦瘦弱弱的身影蹲在地上,旁边垄沟里摊开一只熟透的瓜,二十来斤的西瓜、红彤彤的瓜瓤、西瓜水儿淌进了沙土地里,里边籽乌黑油亮,别说,还挺会挑。
大概是吃得太投入了,有人站在他身后了都不知道。
裴赢眯着眼睛盯向那人的后背,看着他捧着一大块西瓜啃得热火朝天,脸都埋里面了。
“谁?”
裴赢刻意放粗声音,大喝道。
一般这么大声肯定会给人吓一跳的,他也是有意吓唬那偷西瓜的贼,可出乎意料,他这喝声一点也没管用。
那人好像没听见似的,屁股都不挪一下,低着头吃得十分投入。
裴赢越看越气,直接上前,伸手拍那人的肩。
他力气不轻,有点泄愤的意思,这一下可比刚刚的喝声管用多了,只见他手刚拍完,那偷瓜贼剧烈一个激灵,裴赢看得清清楚楚,那人是浑身上下都抖了一下,微卷的头发都炸起来一点。
这反应有些滑稽,他盯着那人自然卷头发上的两个头旋儿,呵斥道:“就是你天天来偷我的瓜?”
那人背上僵硬,脖子跟锈住了一样,一格一格地转过来,憨列列的,裴赢都能看出来他有多害怕。
月亮透亮,照在那人的脸上,白嫩嫩的脸、圆溜溜装满惊惧的眼、微张着的红嘴唇上润着西瓜水儿,那俏生生的脸蛋儿上,还粘着一粒乌黑乌黑的西瓜籽儿。
裴赢要骂出来的话一卡,微皱起眉头,眼睛莫名盯着那粒西瓜籽看了一会儿,才对上了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珠。
他算是明白为什么这人刚才不搭理他了,这是那个小哑巴。
他的耳朵也是听不见的。
裴赢放开他的肩,直起身,拧眉说:“做什偷我的瓜?”
语气很不好,只是这人听不见他说话,估计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所以他这话也只是稍微泄愤。
他打定主意明天去他家里找他爸妈要钱,现在把他赶走就是了。
可是他这话说完,那小哑巴忽然“啊啊”两声,他的声儿不难听,很干净,要是会说话就好了。
裴赢冷眼看他,侧过身欲走,说:“赶快走,再不走我就动手了。”
还没等挪步,他的衣角被人拽住了。
他不可避免的,又对上了小哑巴的眼睛,扛着铁掀的手稍微紧了紧,他低低道:“做什么?”
这句话语气有点软。
而很快,他看到小哑巴的手在夜色里比比划划,同时在拼命冲他做口型。
仍是“啊啊”的声儿,但是裴赢确定对方在努力试图对他说话。
“别……”
裴赢低低念了出来。
小哑巴眼睛一亮,忙不迭地点头。
沾着西瓜水儿的手把裴赢的衣角攥得湿漉漉,他转动脚步,看那小哑巴的口型,尝试念出来。
“别……告诉……我爸妈?”
小哑巴不住点头,双膝跪在西瓜地里,蹙着眉,可怜巴巴看他。
裴赢顿了一顿,打量他,问:“你能看见我在说什么?”
小哑巴又点头。
裴赢看那小哑巴用左手不停拍自己肚子,模样很憨,安静一会儿,他眯起眼道:“肚子饿?”
小哑巴眼睛里忽然泫起泪花,“啊啊”地点头。
裴赢确实觉得这小哑巴瘦了点儿,跟吃不饱饭似的,往常在村里见他,都是躲躲闪闪不敢抬头看人的,就猜测他爸妈对他不好。
西瓜地里静了下来,唯有虫鸣还此起彼伏叫着黄土高原的夏夜。
裴赢面上冷硬凶悍,转身往地头走,冷声说:“回家去吧,以后别来哩。”
走出两步,他忽然想起来小哑巴看不见,于是转身,对小哑巴说了一遍。
小哑巴把圆溜溜的猫眼盯着他看,看得很认真,虽然知道他是在看自己说什么,可裴赢仍有点不自在。
只是他说完那话时,小哑巴没走,他指着地上剩了一半的大西瓜,“啊啊”两声。
裴赢没搭理他,转身走了。
走到地头,没见小哑巴出来,估计是正在往肚子里塞那一半。
裴赢心里想着,这西瓜怎么能管饱呢?
黄土高原上,昼夜温差大,白天里太阳烤人。
裴赢站在院子里劈柴,汗水顺着古铜色健壮结实的肌肉滑落,一张粗犷的俊脸上也汗津津的。
他父母早亡,大哥结婚以后住在爸妈的老房子里,他就出来独立门户了,一个人倒也能把日子过起来。
这院子就算来人也都是村里头的汉子,过来帮工或是借东西。
只是裴赢的话向来不多,性子闷、看起来脾气不好,所以来的人也不多。
外头院门响起来,大门口的鸭子踩着蹼“吧唧吧唧”往院子里跑,他以为是邻居过来了,并没在意,手下动作没停。
过了会儿,只听到人进来,却没人吭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