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梦里见过这一幕一样。
崔金子眼睛忽然潮了,他觉得是被风沙迷了眼。
他走进了屋里,关好门,冲男人笑笑。
那男人站起来,锐利的眸子盯着他看,缓缓开口:“过来了?”
崔金子点点头。
男人轻轻勾起唇,说:“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崔金子:“……”
他每次来,都有热饭吃。
不知道什么时候,他都习惯了。
他就着那一盆温水擦干净自己的身上,也给自己洗了个头,裴赢就在旁边揉面。
他身上太脏了,一个秋天都没收拾,也没有那么多水供他收拾。
旁边伸来一只手,那盆泥水被端走,倒进了桶里,搪瓷的红色牡丹花脸盆里又添了凉水,暖壶里头滚烫的开水兑过后,温度正好。
崔金子抬头看那男人,轻轻弯起唇,又洗了一遍头,把身上重新擦了一遍,连带着耳朵缝儿。
他把自己弄得清清爽爽,脱掉衣裳,爬上了炕。
裴赢的被子没铺开,说明他一直也没睡。
他用手巾擦自己的卷毛儿,地下小羊羔溜达了过来,两只羊蹄子扒着炕,张口冲他叫,看起来想要上来。
崔金子趴在炕楞上,伸手摸摸它的卷毛儿,伸出一根指头,把它的羊蹄子推了下去。
小羊就换了个地方再趴,崔金子就再推。
就这么你来我往地跟羊玩了会儿,裴赢的烩面片做好了。
豆腐、葱和白菜做配菜,面切成菱形的片,红彤彤、热腾腾的一碗面片,在寒冷的夜里实在馋人。
仓子里的西瓜还有,稍微有点凉,放得久了没那么甜,可崔金子还是爱吃。
“觉得你今晚上会来,就没睡。”裴赢也舀了一碗,同他一起吃,他望着身旁的小哑巴,低低说:“又瘦了,你大不给你吃饭吗?”
崔金子实在累,到了他这里就放松了下来,吃得认真,没抬头,就不知道他说了什么。
吃完面,他啃了好几块西瓜,肚子都鼓了起来,惬意地钻进了裴赢地被窝里。
裴赢收拾好了再上来,靠墙坐在他的旁边,抓住他的手。
崔金子顺势躺在他的大腿上,看着他笑,手上忽然一阵凉。
他看过去,裴赢正拿着一个裹着透明塑料膜的白棒棒往他手上蹭。
他拉了拉裴赢的衣裳,冲他扬眉。
裴赢垂眸看他,低低说:“棒棒油,擦在口子上,好得快。”
崔金子眨眨眼,往手上看。
裴赢那双大手黝黑粗糙,捏着自己的手指头,往指缝和虎口蹭,力道很轻。
他的手上有好多裂痕,干裂开的、受了伤的,皲裂成了一道道的口子,像极了黄土高原上的一道道沟壑,方才被水泡开,又疼了起来。
那东西油腻腻的,但是涂上去很舒服。
裴赢一点一点在他的手上涂着,崔金子看着看着,眼神挪到了他的脸上。
裴赢这阵子也瘦了,黑了不少,可更加有男人味儿,头发长长了,看起来就没那么凶。
坚毅的脸上冒出了胡茬儿,短短的,崔金子抬起手摸了一把,有些扎人。
裴赢抓住他的那只手,继续涂抹,低低道:“卖了粮,赚了点钱,过些日子去镇上,你去不去?”
崔金子弯唇,摇摇头。
裴赢:“那想要什么,我给你买回来。”
崔金子有点困了,伸手扯开被子,盖在身上,张张口。
“要糖?”裴赢垂眸看他,轻声说:“要不要新衣裳?”
崔金子轻轻摇头。
这些东西他要不了,那双雪白的鞋,他都穿不出去这个窑洞。
有些东西,他没那个福气,这辈子享受不了。
他搂住对象的腰,轻轻张口。
“抱抱……我吧……”
裴赢的声音独自响在静悄悄的土窑里。
他放下手上的棒棒油,俯下身,把小哑巴结结实实抱进怀里。
那一刻,崔金子感觉到无比踏实,就像秋天那么多苦就是为了赚这一个拥抱。
他不疼不累了,他觉得自己又活了,这个男人是世上最好的人了,他对自己太好,崔金子窝在他怀里,心里想着,他只能对我好,要是有一天他对别人好了,自己就死了。
终于不用忙碌了,小羊羔趴在窝里睡得香甜,外面寒风凛冽,风沙漫天,两个人抱在一起,安稳地睡去。
第512章 风沙里的甜西瓜
崔金子有两床被子,都很旧了,一床是小时候盖的,一床是大他们换下来的,可两个叠在一起,裹在身上,还是觉得冷,木板床冰冷单薄,冬天很难挨。
他每天等着家里人睡着,深更半夜,才能像是真活在这世上。
万幸冬天除了睡觉爸妈没有太多事做,他天天都和裴赢偷偷在一块儿,半夜去,鸡叫的时候回来。
裴赢家的柿子树叶子已经落光了,只剩下黄澄澄的柿子高高悬在枝头,像一盏一盏的灯笼,冬天色彩寡淡,只有那柿子鲜明。
小羊羔已经已经能吃草料,该断奶了,可它不习惯,整天追着人,撅着屁股撕心裂肺地嚎,要奶喝。
裴赢是个硬心肠,一脚就能把它踢个跟头,小羊羔就记恨地用脑袋顶他,走到哪顶到哪,很执着。
它找崔金子要奶喝更难,崔金子只会摸摸它,不吭声,也不会给它拿奶,它怎么叫崔金子都不会给反应,只笑眯眯盯着它看。
最后裴赢真的烦透了,他和小哑巴在被窝里尽兴的时候,它就对着人的脑袋叫,叫得头嗡嗡响。
一气之下,他薅起羊毛,把羊扔进了驴圈里,找了根绳子,也给栓上了。
冬天寒风凛冽,那高高的黄土梁上飘了雪。
除了院子里的东西要忙,这个冬天几乎没什么事要做了。
裴赢去了镇上。
崔金子爸妈带着弟妹去走亲戚了,要几天才回,留他自己在家。
他心里一下子就松了,高高兴兴把家里的事做完,门一锁,就往裴赢家里跑。
到他家时,他还没回来。
崔金子爱吃他家的柿子,又甜又脆,从树上打了两个下来,从门口的石头下找出钥匙,打开了门锁。
下午了,屋里有点冷,崔金子点了木柴,全都塞进去,又出门喂了牲畜。
小羊羔和驴在一起相处得不差,冬天天冷,两个就缩在一块儿睡,醒了后就一起吃草,不过今天驴不在,小羊羔趴在圈里,显得没什么精神。
崔金子过去时,小羊羔立刻站起来,对他摇头晃脑地叫,热情劲儿腻人,添了草料,它就香喷喷吃了起来。
崔金子蹲在地上有趣地看着,伸手摸摸小羊羔脑袋,小羊羔也不躲。
屋里柴火不够了,他拍拍手,预备去劈柴,刚挪动步子,他余光里忽然扫见大门口有人影。
他心里一紧,急忙躲进了牲口鹏里头。
来的人是隔壁的邻居,应该是来找裴赢的,径直进了屋,屋里没人,他很快就出来了,院子里四处看看,喊了几声,见裴赢没在,就走了。
崔金子蹲在牲口棚里,心里松了口气。
他怕别人知道自己和裴赢有瓜葛,明明好好藏着,可他心里很虚。
等人走了一会儿,他才出去,找出斧头,开始劈柴。
天色渐渐暗了,崔金子坐在热乎乎的炕上吃糖,裴赢家里有扑克牌,他翻了出来,自己在炕上摆开,猜对子解闷。
他听不见外面的动静,就常抬起头看看,这一等,等到了晚上八点多。
裴赢裹着寒气推门进来的时候,小哑巴正坐在炕上玩,一只手抓着个柿子啃着,白生生的脸在钨丝灯的光下安静柔和,饭香味儿从锅里传出来,灶下的火还红彤彤的。
他的心里轻轻一悸,提着大包小包进了家门,风从敞开的门吹进来,撩起崔金子的额发,他立刻抬起头来,随后把手上的牌往炕上一甩,连忙下地穿鞋。
裴赢把东西都放在桌上,勾唇说:“今天来得早。”
崔金子来到他面前,伸手解他身上的厚袄扣子。
裴赢微微抬起下巴,由他弄,慢慢道:“要来这里住些日子?”
他低低问:“几天?”
崔金子伸出一双手,一只全展开,一只伸出拇指和食指,摊在面前数出了七个数。
裴赢欠身盯着他的眼睛,确认道:“家里人没在?”
崔金子点点头,把他的棉袄从身上脱下来,叠好,放在一边柜子上。
裴赢问:“怎么单你留下了?”
崔金子看了他一眼,摇摇头,像是对这个话题不感兴趣。
只要提到他家里人,他都会这样。亲人间哪能那么生分一家子出去把他留下了,裴赢想问问,可崔金子烦他问这个,每次都给他甩脸色。
锅里做好了饭,他手艺不差,但裴赢还没吃过。
“下回不要做了,等我回来做饭就行。”裴赢洗了手,顺带着把他那刚剃好的头在盆子里过了一遍,动作大又粗鲁,水却并没溅出来,水金贵,他舍不得浪费。
崔金子在他身后翻他买的东西,没搭理他。
裴赢开口道:“路上耽搁了,车轮子掉到沟里,弄了好一阵子才出来。”
崔金子背对着他,翻出一包绿豆糕,轻轻扬起唇,跑到裴赢身侧,蹲在地上看他。
裴赢脸上沾着水珠,垂眸看他,说:“给你买的,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