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到了有一条树根,从脆弱的棺材底部破出,即将穿透他的心脏位置。
我用锯子锯开缠绕在白骨上的树根,一点一点,谨慎小心。
直至我能够把白骨顺利取出的程度,我在地上铺开了黄布。
然后,小心翼翼触向那具白骨安稳摆在身侧的左手、一只修长好看的骨头架子。
骨头表面微糙,有点冷,但我的手我也很冷,趋近麻木。
我轻轻牵起了他的左手。
“你起来吧。”我低低说。
周围一片寂静,只有我自己的声音。
手骨捧放在黄布上,而后,是右手。
从头骨依次向下,一点一点、一寸一寸,全部放在黄布上。
捡到腿骨时,我忽然听到了一阵细微的“咔嚓”响,就在我身后。
背上霎时起了一层白毛汗,我胸口剧烈起伏,惊恐地转过头去,直直对上了一双幽绿的眼睛。
有那么瞬间我心脏都停跳了,但很快重新鼓动起来,越来越快,我与那双不足一米的绿眼睛对视着,迅速抓起一旁的洛阳铲,向它拍了过去。
“滚开!狐狸!”我龇牙咧嘴地驱赶它,吼道:“把胳膊给我放下!”
那只鬼鬼祟祟的红毛野狐狸被我吓了一跳,扔下嘴里的骨头棒子,拔腿就跑。
我小心捡起骨头,把它放回黄布上,转身,继续捡起棺材里的腿骨。
这个人应该很高为了减缓恐惧,我催眠自己想些无关紧要的事,那条腿骨很长,我在心里估算了一下,他的腿大概比我的长出五六公分。
终于全部完成,我小心把黄布系好,站起来,又看向棺材里。
棺材里没有宝藏,几枚金属色的东西落在破开棺底的泥泞里,那是一枚枚子弹。
我抱着那副轻飘飘的骨头,从坑里爬了上去。
把骨头塞进背包里,我抱着背包,往外走。
头顶的老鸹扑棱着翅膀闯进密林,我发现我能辫清方向了,就好像头脑一下就清楚了。
兜兜转转那么久,我走出去只用了十几分钟。
远远看见了树林的尽头,低矮的土墙正淋着月光。
我加快脚步往外走,快走出去时,我忽然听到了唱戏声。
咿咿呀呀,哭哭笑笑,原自树林深处,模模糊糊。
我停步,侧身回头看。
里面仍晦暗阴森。
他们唱的是什么?那么杀气腾腾。
我仔细听着,那腔调我从没听过。
走出树林时,眼前视野立刻开朗,寒风兜头扇了过来。
我一点也不想多留了,抱着背包快速向墙边跑,那里还留着我来时的脚印,我跨过矮墙,顺着来路走。
眼泪又控制不住淌了下来,是因为劫后余生也是因为后怕,吧嗒吧嗒落在背包上,变成一粒粒冰珠。
我在无边无际的雪原上跌跌撞撞往前跑,身后悄无声息跟着几只黑乎乎的影子。
我不断回头看,那一双双绿油油的眼睛在夜色中盯着我,已经跟了一路。
我停步,抓起一把地上的雪,狠狠砸了过去。
我恼怒地大声吼道:“坏狐狸!走开!”
几只狐狸慢慢停了步。
我迅速往乡道上跑。
我租的车停在乡道上,静静等着。
拉开车门,把背包放在副驾上。
然后上了车,打开车载灯。
车里很冷很冷,和外面几乎不差什么。
我打开暖风,空调呼呼的运作声里,慢慢热起来的风吹在我的脸上。
我疲惫地靠在驾驶座,觉得身上半点力气都没了。
我打开车灯,灯光照亮了宁静的乡道,远处村庄的鸡叫了,已经快要天亮。
我慢慢转头,看向副驾上安安静静的背包,沉默片刻,抬手,发动了汽车。
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夜里,我旷了一整天的课。
店门外拉着厚厚的卷帘门,黑底白字的招牌在昏黄路灯下冷清黯淡,今天又下了雪,门口堆着售卖的烧纸、金元宝上都盖着一层薄薄的雪。
有零星的大学生从街上经过,手上拿着浴筐,是刚刚从对面街的澡堂洗完澡回学校,除此之外,这么冷的天,路上几乎没人走动。
我抱着背包走向店门口,摸出钥匙,打开了上面挂着的锁。
永乐殡葬寿木。
这是我的店,师父临走前把店给了我,我靠它生存。
店里很冷,打开灯,纸人纸马、寿衣、棺材都挤在狭小的空间里头,又满又挤,白炽灯泛着苍白的冷光。
我重新拉下厚厚的卷帘门,锁好,把玻璃门也严严实实合上,确定没什么问题,转身走进店里,深吸一口气,将背包放在老旧的红漆木桌上。
店里太静,拉链拉开的声音清晰明显,流畅的响声里,我的头皮阵阵发麻。
黄色的包袱露出一角,苍白的灯光静静铺在上面。
我垂下双手,垂眸死死盯着它,干燥到开裂的嘴唇轻轻阖动,低低说:“你……可以说话吗?”
那是一堆凌乱的骨头,被我一根一根拾起来的,我站在原地,盯着它,至少等了五分钟。
它一点动静都没有。
我想我一定是傻了,我怎么能指望这堆东西说话?
殡葬店里冷得呼吸都是白雾,凉气和潮气从地板渗上来,我没钱交店里的取暖。
连续两天没有睡眠,长途跋涉,我的身体已经累到了极致。
我跌坐在旧转椅上,椅子不堪重负,发出“咯吱”一阵响,我打开了桌上的小太阳。
暖光和局部的高温发热,让我的身体慢慢回暖,我没骨头一样靠在椅子里,无神地盯着那个背包里边露出的一角。
“接下来怎么办?”我没什么力气地问。
人都嫌弃我这里晦气,除非家里有白事或者要祭祀的,否则不会有人上门。
店里冷清清、空荡荡,纸人纸马不会回应我的话。
我今年读大二,十九岁。
读的专业是市场营销,距离家最近这个学校没有殡葬专业,我挑了个稍微沾点边的专业混日子,毕竟卖棺材也算是销售。
大二课多,课表上今天满课,我旷课一整天,但是没人告诉我是否被老师发现,因为我人缘非常差。
很多人都讨厌我。
我翻看手机记录,一天一夜了,里边没有新消息提醒,都是一些公众号的推送。
置顶的消息框也静悄悄。
垂眸看了几分钟,我的心赌得更厉害,有个看不着的刺一样,沾着酸,一下一下刺着心窝。
我没有给他发消息,我在赌气,看谁冷战时间更长。
扣下手机,我也没力气回家,疲惫地趴在了红木桌上。
小太阳很热,把周边的空气烘得干燥灼热,烤得我面皮发紧。
眼皮搭了下来,我努力撑起来,可极度疲惫的身体让我的意识渐渐模糊。
我还有事没做……
那副骨头……
我挣扎着想坐起来,可整个人迅速沉了下去。
“花逢。”
白茫茫的梦境里,一个穿着长衫的男人站在不远处,语气和煦温和。
我向他走过去:“你……”
我急于想和他说话,脚步由走变成了跑。
可就在我迈出一大步的时候,脚下陡然出现了一股无法抑制的失重感。
我猛地从梦里醒过来,额头出了细汗,心脏跳动速度太快,以至于呼吸急促。
按在手下的手机屏幕亮了,时间显示,我刚睡了不到五分钟。
屏幕上有一条新消息,来自季铭宇。
我迅速点进去。
几秒钟前,季明宇主动给我发了消息:“听说你今天没上课,去哪里了?”
第533章 三世伞
季明宇是我的男朋友,我们从高二就在一起了。
我和他不同专业,平时也不在一起上课,但是他很受人追捧,因为他长的很好看,很会做人,和我不一样。
他有很多朋友,包括我们专业的。
我轻抿起唇,赌气地回复:“和你没关系。”
我们在前几天吵了一架,因为我觉得他太过忽略我,和我在一起的时间越来越少,对我也不像以前那么耐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