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轻轻扬起唇。
今天是个晴天,但是天再晴朗,北方冬天也不会感到暖的。
我把纸雨伞撑在头顶,头顶的蘑菇被阳光照射,红彤彤的。
盛谦步履平稳地走在我身边,路上的人都看不到他,只有我能看到。
我心情很好,因为他在陪着我。
我不在乎
别人奇怪的目光,仔仔细细不让一点阳光伤害到他,走进了教学楼。
我在最前排的角落坐下,这里照不到阳光。
我听到别人议论我了,但我一点也不在意,翻开书,安安静静等着老师过来,旁边的空位,被我放着一把纸伞,盛谦坐在那里。
大概因为觉得纸雨伞诡异,或者讨厌我的缘故,这一排都没有人坐了。
老师来后,没有说太多废话,直接说画重点。
一些似是而非的美化,说是满书都要考,其实挑出来的十分细化,基本也就考这些了。
我跟着画重点,余光里看到盛谦,他靠在椅子上,眉头锁着。
他生气和无奈的时候,也这样好看。
可惜,我没有遗传这种气度和风华,我那个抽大烟的老祖宗不争气。
盛谦这样对学术十分认真的人,是极度不喜欢这种敷衍教学的,我理解他,一边在他严肃的视线中硬着头皮继续奋力翻书。
没办法,我是个学渣,我不这样会挂科的。
我们一起上了一个星期的课,各个科目的老师就开始停课了,他们不再点名,其实是给学生时间。
让他们在距离考试周两个星期的时间里学会一个学期的知识。
我也放下手上的事,开始在店里背书。
盛谦没说什么,只是在一边安静地看书,他看不惯这样的形式主义,但他尊重我这个笨蛋。
原本这样的日子我很满意的,我从小到大没有过过这样安逸充实的日子,可有一天,我的店门被推开,门外走进了一个人。
我正在抱头背书,抬起头时,我愣了一下。
那个站在我店里,那两排纸人、花圈中间逼仄过道上的人,是以前从不会踏进过这个地方的。
季明宇脸色很严肃,他锐利的目光盯着我,沉声开口道:“你养了个什么?”
我混沌的大脑,“轰”的一下炸开了。
我和季明宇相识,还要从师父说起。他是个半吊子的风水先生,也有几个同行朋友。
季家,不同于师父这样的半路出家,人家是祖辈传下来的风水堪舆本事。
只不过到季明宇父亲那辈就开始转行做生意,到季明宇这一辈,他们十分排斥这种事,也就没落了。
季明宇的爷爷和师父是朋友,我和季明宇初次见面,就是一次饭局上,我们是同一个高中,又同龄,那一次见面后,我们成了朋友。
他没有从事这一行,但是这种事他会比一般人敏锐得多。
我默不作声地看着他,从一开始的恐惧和惊慌中慢慢回过神,僵硬的脊背手缓缓放下,语气很淡:“出去。”
其实话出口时,我自己也怔了一下,我没想过这样淡漠的语气会出现在我与他的对话。
季明宇明显也愣了。
他呆呆看着我,沉默片刻,开口道:“你知不知道自己现在很不正常?”
我自己正不正常,我会不知道吗?他一个外人来说什么?
不对!
我冷眼看他,戒备道:“你做了什么?”
“我没做什么!”季明宇好像有点火了,说:“我还能做什么?你把我删了,电话也拉黑,我还能做什么?”
我沉沉望着他,没说话。
季明宇迎着我的目光,走到我面前,站定。
他把自己的手机放在我的面前。
我垂眸看过去,只是一眼,一股无名火涌上了心头。
那是我的一段视频。
我在店里,笑着说话的视频。
画面模糊,好像是隔着很远拍的,画面里,我举着一件寿衣,在空气中比量,时不时仰头说话,而我的对面,什么也没有。
十分诡异,看起来就像疯了一样。
但季明宇知道不是,他知道我有阴阳眼,所以立刻想到是鬼。
季明宇在手机上划了一下,我看到第二段视频,是我撑着纸雨伞走在学校里的视频。
在外面,我不会表现出异常的,我只是撑着伞,尽量不和盛谦说话。
但是我会忍不住偶尔看他,那个视频里,我在向旁边看,伞撑一小半,另一半撑在空气里。
那里同样什么也没有。
我非常失望,我把手机推回季明宇面前,开口道:“你现在的恋爱谈得不好吗?为什么还要来骚扰我?”
“你怎么知道?”季明宇反应有点大。
他以为自己谈恋爱的事我不知道。
他把我当傻子。
“我那不是……”他下意识想反驳,又呐呐住口,他低下头,语气也弱了:“我提分手后,你一直没找过我,是因为这个吗?”
我发现我现在很难理解季明宇的举动,他不是早就对我不耐烦,是他亲口对我说的,我们两个的关系“没意思”。
“我自己的事情,你不要插手,”我一字一句警告他:“不要再来监视我,你这样很恶心。”
我确实有点慌了,我怕季明宇做出点什么,会伤害到盛谦。
我从来没对季明宇这样说过话,他很惊讶,甚至没有多余的心思去管那些异常,他怔怔看着我,半晌,从口袋里拿出一个东西。
那是一个小礼物盒。
我愣了一下,一时没吭声。
他把礼物盒放在我的面前,小声说:“生日快乐,小逢。”
我没动。
“我们去吃饭吧,”季明宇试图缓和一下气氛,说:“我们去吃你喜欢的小酒馆。”
我还没等开口,店门又开了。
一声爽朗的笑传了过来:“花老板。”
我抬头看过去,是上回来过那个韩老板。
上次给他爸小殓后再没见过,棺材也是他亲自去盯去提的。
季明宇似乎有点惊讶,往旁边站了站。
“前几天忙我爸的事儿,一直没过来跟你道谢,”韩老板这次过来,笑容真了许多,他手上提着两大盒子的礼品,放在桌上,笑着说:“我爸给我托梦了,说自己住得很好。”
我不怎么会说话,站起来,想要推了这些礼物,但是韩老板又拿出一样东西。
我看着那徐徐展开的锦旗,麻了一下。
我知道季明宇皱着眉头在想什么,他从来没见过我和他以外的人有来往,这或许让他觉得我有点失控。
但是,他一直没插上话。
红底锦旗上写了两行金灿灿的字听逝者之音,还生者之愿。
我觉得这东西奇怪又丢人,很想把它卷起来扔掉,但是韩老板并不这么觉得,他甚至坐下,跟我聊了起来。
他聊的不是生意,而是他小时候的一些事,关于他家的兄弟姐妹,还有父母的一些事。
我知道他不是来送礼那么简单,他是憋太久了,想找人说说话。
他只问了一句季明宇,似乎从我说“同学”的语气里听出轻慢,非常有眼力地没把他放心上,只专心致志跟我说,戴着金手表的手捂着脸,一个钟头后,落了第一把泪的时候,季明宇走了。
我漫不经心听着韩老板絮叨,目光落在桌上他没带走的礼物上。
如果他不说,我已经忘了今天是我的生日。
韩老板离开的时候,我耳边都是嗡嗡响,我从来没见过谁这么能说。
太阳已经偏西,我送走他,往回走,看到一直站在我身边的盛谦。
他一直在这里,从季明宇来的时候就在,一句话也没说。
我轻轻扬起唇,要叫他。
却看到他淡漠的脸色。
他对我从来和颜悦色,没有这样过。
我走过去,隔着桌子,小心翼翼看他:“你在想什么?”
盛谦摇摇头。
晚上回家时,他的脸色依然没有转好,我窝在沙发里,抱着泰迪熊,试图跟他沟通。
但是盛谦离开了。
我猜一会儿会有人敲门的,就比如陌生的外卖员,或者更早一点,医院里,那个给我送早餐的老大爷。
我心里期待着,频繁看门口,书有点看不下去。
两个小时后,我的门果然被敲响了。
我踩着拖鞋跑过去,迫不及待打开门,然而门外站着的东西,却让我的背后刹那生出一身冷汗。
那是一个黑乎乎的影子,看不清五官,身边滴滴答答滴着粘稠的液体,我的目光缓缓向下,门外,清晰地落了一串血脚印。
我知道自己太鲁莽了,我没问一声就开门。
这等于邀请它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