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蓬莱台最兴盛的那些年里,也曾举全宗门之力剿灭蜃妖, 鲛人先感念臣服了一段时间,但后来见再无蜃妖入侵, 反而对蓬莱台的弟子起了歹念, 修真者的灵根对他们来说何尝不是大补之物?
开始的时候他们只对蓬莱台的外围弟子门客出手, 毕竟蓬莱台主张一个来去自如,外围人员并不稳定,也不会有人在意。可他们毫不满足,将手伸向了蓬莱台内弟子,甚至还杀了一个吕家的嫡系成员,挖掉其灵根金丹。当当时的蓬莱台主赶到时候,只见自家侄子破破烂烂的尸身被扔在海边礁石上暴晒,衣不蔽体,灵根金丹不翼而飞,血肉不剩多少,甚至连露出的骨头上都有深深的撕咬痕迹。
为此,蓬莱台和鲛人宣战,可鲛皇吸收了不少人族修士子弟的灵根金丹,实力突飞猛进,已经达到九阶水准。
这是一场恶战,那时候蓬莱台周围的海域都被鲜血染得血红,无数蓬莱客的尸体和鲛人尸身堆籍,层层叠叠,吸引来无数飞鹫蚊蝇终究蓬莱台略胜一筹。鲛人降服,不敢再惹是生非。
此平衡一直到如今,也没再起风波事端。
颜婴婴没想到此间会有这么多弯弯绕绕。她不是擅长思索这种人情关系之中路数的人,如今经蓝涟若这一点破,她亦明白过来。
虽然为苍生除祸殃很重要,不能让帮扶的苍生转变为刺向自己的利刃。
她垂眸,倏地想了起来,自己也曾操纵气运对伤害过自己的人进行报复。
可随着时间的推移,报复的心理逐渐淡化下去,有时候就算对妖物,她也没办法像几年前那样毫不犹豫地吞噬气运了。
她更像是一个拾荒者,蚂蚁搬家一样一点点收集着散落的无主气运,将这些气运或自己留着或给予蓝涟若。
掌握这样予夺生杀的大权,她不断告诫自己使用时候要格外谨慎。不应该只凭借自身喜恶,这般如此荒唐。
*
云端之上。
素衣女子站在白鸾背上,宛若平步于青云之间,活生生神仙模样。
但若是称赞她宛若神明,只怕很可能被那女子一剑斩去脑壳。
那名叫琉璃的黄衫姑娘,拨弄着手中琉璃宝塔,良久方才评判了一句:“能活到现在,不错。”
“你不也是?”
琉璃沉默片刻:“……你也可以当我死了。”
“很抱歉,不能。”
“……好绝情。”
琉璃托着那尊十层宝塔,似有万语千言但却不知如何提起,千年前的往事被她铭记于心,此时依旧历历在眼前。可她不确定面前这端木雪能记得多少。
自从那一尊镇灵塔落在琉璃氏一脉的地界之时,斩断了属于琉璃氏一脉的灵根,她作为琉璃氏唯一的漏网之鱼,和死了也没什么区别。
“不要阻拦我们。”琉璃幽幽道,“我们的敌人是相同的。”
她大概能猜出来雪仙尊的目的,也是,什么能瞒过雪仙尊的耳朵呢?大概只是赤锦那一颗魔丹种下去的时候,他们就已经被雪仙尊盯上了。
要知道这可是千年之前威名赫赫的端木雪,别看她只有八阶的修为,但是要知道这八阶是因为当初她一剑斩灭了突破九阶时候的天劫而再无法突破。可惜现在世人大概只知雪仙尊,不知端木雪了。
之前交好的有七位,一个怒向天劫挥剑,一个坦然拒绝飞升,一个怀伟力却低估世间污浊,一个身怀异术济世天下,一个懵懂却有自身守则,一个满心情爱,修行只为求得一个合心合意道侣。
挥剑者如今一身孑然,过往烟云消散;拒飞升者如今没入青冢白骨;怀伟力者消亡于灰烬;济天下者身后无数枯骨;守则者落入往复轮回;求情爱者终遁入无情大道。
死生参半。
此六位至少都有个结局,而她到现在依旧浮萍浪迹,也不止何日得以落定尘埃。
“敌人相同,但目的却不同。”雪仙尊盯着琉璃的眼睛,一枚雪花状冰晶在掌心凝成,“你想过么?你帮的那人,现在正准备对谁下手。”
“我知道。不过她成功的可能性很大,我暂时会相信她。”
琉璃闭了闭眼睛,虽然她知道在雪仙尊这样强者面前闭上眼睛是一件极为危险的事情,她并不是擅长战斗的修者,但她却打赌雪仙尊不会杀了她。
哪怕此时冰晶已经横在了她的脖子上,划出了一层血痕。
琉璃氏并不擅长战斗,但他们的护体灵力往往比寻常修者要强韧得多,在她毫无觉察时候,便轻易被雪仙尊破了。
“你的修为似乎,又有所长进了。”琉璃补充了一句。
“长进有什么用,终究无法完全挣脱开此间法则的束缚。”雪仙尊收回了冰晶,刚刚还锋锐无比的冰晶此时融化为水,染着琉璃的血,顺着她指尖滴落,“回去转告你那位,最好别被本座逮到,也别搞什么小动作。要是让本座逮到,本座会让她亲身体验当初的端木雪是怎么杀人的。”
“还有,动其他门派的人本座不管。要是有本事把上三宗和掌书台拆了,本座连问都不会问一声。”
故人聚首,本应是皆大欢喜的事情。
可琉璃心中却一片怅然。
“阿雪……”琉璃叫出了千年之前的名字,试探地道,“要是之前,我这样的行为,会被你称为背叛吧?”
雪仙尊点了点头。
“可你并没有杀我。”
雪仙尊转过身,只余声音,人却已乘鸾飘然远去:“人老了,念旧,见一次老朋友不容易。”
*
不多时,蓬莱台派来的蓬莱客赶了过来,都是五阶的修者,虽然并非是蜃妖的对手,但过来帮助鲛人重建家园还是可以的。
当蓝涟若和颜婴婴过来的时候,洛灵儿正在被一群鲛商们围着,这群鲛商们纷纷主动要将自己手头的药材低价卖给洛灵儿。
二人并没有打扰洛灵儿谈生意,转头看见了正在朝她们走来的吕长歌,蓝涟若现在见到吕长歌还是未免下意识想躲,可这次吕长歌像是被什么夺舍了一样极为客气得体,丝毫不见往日那样刻意拉进关系。
“鲛皇正在和父亲商议,想带鲛人一族举族加入蓬莱台。”吕长歌道,“虽然鲛皇没说原因,但很明显,鲛皇珠被人偷走了。再不寻求庇护,鲛人族恐怕这一代鲛皇之后就断绝了。”
鲛皇珠被人偷走了?
颜婴婴脸色骤变。
要知道这次来就是为了那一颗鲛皇珠,到底是有谁先她们一步取走了鲛皇珠?
莫非……
又是段朱?
第77章
倘若真是段朱的话, 已经是第四次了。
一次两次尚且能理解为巧合,但三次四次总是打交道,这个世界未免也太小了。
吕长歌正在和蓝涟若说着什么, 都是些宗门间的公事, 颜婴婴索性跟蓝涟若说了一声自己要去海边看看, 便回到了之前蜃妖作乱的那片海滩。
她蹲下身,将双掌贴在沙地里, 精神力遁入沙地之下,捕捉着蜃妖的气息。蜃妖逃跑时候并未隐藏,或者说来不及隐藏, 气息就这样直接通往海域之内。
颜婴婴并没有佩戴无影,无法御剑,她转头瞥见一艘小船搁浅在沙滩上。
御剑在海上追杀妖物的事情或许不少见, 可划船去的恐怕也没几人。颜婴婴就是后者之一。
她身体向来虚弱, 连划桨都需要用术法驱动, 只不过她也乐得如此解放手脚,专注探查海面的动向就好。
蜃妖应该伤势颇重,在此时应该不会遁入深海中,毕竟海中还有其他的大妖,受伤的妖血很容易将天敌吸引来。
蜃妖跑不了多远, 大概也就在浅海一带。
颜婴婴专注在此间搜寻, 她摸过储物戒中的匕首,划开了自己的手腕, 鲜血滴答滴答落在水中,引诱着蜃妖的到来。
她的血液之中不仅有她自身的气息, 还有魔气和凤凰血, 她不信蜃妖能抵御这样的诱惑。
只在转眼之间, 她就将蓝涟若的话忘在了脑后。
小舟行在海面之上,海边的礁石渐渐淡去,海岸成了一条线,不分南北东西。
周遭水气陡然间浓郁了起来,颜婴婴能明显感觉到水下有什么东西在蠕动,倏地,船在海浪中间停了下来。
是从水下伸出的斧足吸住了船身。
大鱼上钩了。
水泡咕嘟咕嘟从船周围冒出,像是下面架着一口大锅将水煮沸,但海水此时确实冰冷的,丝毫没有任何热气。这是具有腐蚀性的蜃液。
此处蜃妖的气息最浓郁,应该就是那个今天袭击鲛人的蜃妖了。
那蜃妖放不出蜃境,便想用这种手段将她吞噬,可……
把它自己的本体伸出来,和找死有什么区别?
颜婴婴看着那根粘在船底的斧足,其中一部分紧紧吸在船帮上,或许是蜃妖的斧足实在太过柔软易于变形,想捕猎的心过于急切……
总之还可能有种种原因,究其原因终究没什么意义,反正颜婴婴很轻易地碰到了这蜃妖的斧足,碰到了本体之后,她尝试去抽取这蜃妖的气运。
其实应该改成,本应该尝试抽取。
因为她到底并没有这么做,而是一道强横的精神力灌入,顺着那蜃妖的斧足,直接冲到了蜃妖的意识之中。
蜃妖惨叫一声,连斧足都来不及收回去,本体直接漂出了水面上。
在潜移默化之中,她已经不再试图以自身操纵气运,这样她感觉实在过于轻浮,轻浮地玩弄着本来写好的规律,像是藐视这世间写好的法则。
藐视法则之人从来没什么好下场。她轮回一载,对这个世界的接受度和融合度都更深了。
她是此间人,并非游戏玩家或者观光客。
颜婴婴目光移到了海上——
蜃妖本体的样子实在像是个大型蛤蜊,只不过壳上那一圈一圈大型花纹,瞧着有几分骷髅样式,实在狰狞可怖。
蜃妖上壳碎了一部分,不知道用什么东西勉强粘连在一起,以免海水进入直接接触壳里的肉。
如果忽视外壳这样狰狞的花纹,说不定这蜃妖应该还……挺好吃的?
虽然因为蜃妖本身的修为斧足的外皮坚韧刀枪难破,但刚刚她摸到的斧足也还算柔软,要是能切成小片的话,浇上辣椒油去腥气,口感应该不错。
只不过想到自己现在的身子骨忌辛辣,颜婴婴心底略微有些惋惜。她将这大蛤蜊,不,蜃妖,施法缩小成了一个普通蛤蜊大小,收到了储物戒之中。
能这么轻易震晕这个蜃妖其实并不是她的真本事,要不是蓝涟若之前把它打成了重伤,她的修为想要跨级对付一头七阶的蜃妖也不容易。如今她不过就是坐收渔利而已。
到时候找个地方审问这只蜃妖好了,究竟背后是不是那段朱指使的。还有那琉璃氏的灵器,总之也不像一个蜃妖得了什么奇缘能得到的。
琉璃氏炼器世家,所炼制的灵器基本天生自带器灵,品格极高,器灵又天生排斥妖物,怎么可能被一个蜃妖随随便便就能操纵的?
背后定有蹊跷。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刚刚接触到蜃妖斧足的掌心有些痛痒,还泛着不正常的红肿,应该是被蜃妖的蜃液腐蚀了。
但这样的痛痒很快就淡了,凤凰血契带给她的恢复能力可不是随随便便说说而已。
况且蜃妖的拿手好戏是精神力幻境,蜃液不过是它们的辅助攻击手段。毒性并不剧烈。
可就在颜婴婴以为可以安全返回的时候,她猛地感觉心口一阵剧痛,站不稳狠狠摔在了木船上。
她感觉到自己衣衫被咸腥的海水沾湿了大半,牢牢裹在肌肤上。
魔气疯狂地入侵她整颗心脏,同灵力在此处进行殊死搏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