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远兰这两天过得很不好。
丘谷和柳絮在拿到断亲书后就被接回丘家庄,家里便只剩下他和柳满添。
柳满添年纪大了,这一闹里子面子都丢得干净,气急攻心,当晚便病倒在床。
于是所有的活儿都落在张远兰一个人身上,早上一睁眼就要扫地、煮饭,服侍柳满添,还得出门打草好喂鸡喂猪。柴也不够烧,需要上山砍了再背回来。
张远兰已经十几年没这么辛苦过,越累就越是恨丘谷和柳絮。
但他又想不明白,十几年来逆来顺受,只会哭哭啼啼的丘谷怎么会突然硬气起来。
直到这会儿,看见神采奕奕的谢知云,他突然觉得自己发现了缘由——
就是遇到两个外乡人后,丘谷和柳絮就变得不对劲儿,肯定是他们花言巧语,蒙骗了那两个蠢货。
张远兰越想越气,几日来沉积在心中的愤懑终于找到宣泄的出口,他扔下背上的干草,怒气冲冲地上前,脚下越来越快,最后抬起手一个猛扑——
“是你,肯定是你在背后撺掇!谷子向来听话,怎敢做出这种事儿?”
谢知云全副身心都在刚收的山货上,等眼角余光瞥见一只皱巴巴的手朝自己抓来,只来得及护住头脸。
但想象中的疼痛并未传来——是齐山挡在自己身前。
张远兰也被听到动静跑来的张玉梅等人拉开,却依旧张牙舞爪,说个不停。
“我就说你们这些外乡人不安好心!要不是你个多嘴的,谷子咋可能闹着要走?”
谢知云没空理会他,连忙拉着齐山上上下下打量:“怎么样?你没事儿吧?”
齐山摇摇头。
“别动,我看看,”谢知云抬起手在他脸侧的血痕上轻轻碰了碰,“疼不疼?”
齐山后退一步,避开那莹白的手指,自己摸了摸,结结巴巴道:“还,还好。应该是被挠了下,我皮厚,没什么大碍。”
心里却松了口气——幸好自己动作快,那么长的指甲,要是抓到小哥儿白嫩嫩的脸上,不是破了相。
谢知云一点儿不觉得事小,立时皱起眉,扫向还在骂骂咧咧的张远兰。
“都别拦着我,敢做不敢人的孬货……”
“啪!”
清脆的巴掌声响起,连风都安静了。
“你敢打我?!”张远兰捂着脸,迟迟没反应过来。
谢知云甩甩手,冷笑一声,“乱咬人的狗,打就打了,不然还等着它伤人吗?”
“我今儿非要撕烂你的嘴!”
谢知云一点儿不怕,作势又扬起手,张远兰不由闭了闭眼。
“这好歹是长辈,你怎么能动手呢?”拉架的大婶儿终于找到自己的声音,不赞成地看着谢知云。
“我可没见过这样不仁不慈的长辈。”谢知云讥讽一句,最终还是收回手。
其他人想到张远兰做的那些糟心事儿,也不知说什么好,只能硬拽着他离开。
齐山看眼依旧气鼓鼓的谢知云,有些懊恼,“你别动气,我真不要紧。手疼不疼?”
“你不晓得躲开?”谢知云瞪他,不等人回答又去问何天珠,“能不能借我点钱,我去买些药膏?”
“啊?”何天珠瞥眼齐山脸上已经暗淡些的红痕,欲言又止好一会儿,才一拍脑袋,“不用买,我那儿有,这就去拿来。”
齐山拉着驴车跟在谢知云后面进了院子,全程没敢出声,就怕惹少爷不高兴。
何天珠动作挺快,没一会儿就拿着个小瓷瓶出来,往谢知云怀里一扔,便推着没眼色的何天明进屋,顺便关上了门。
“坐着啊,你这样我怎么擦?”
齐山吓得直摆手,“我自己来就行。”
“你看得见?”谢知云语气不怎么好。
齐山没话说了,愣愣地在石凳上坐下,双手攥成拳,腰背绷得笔直。
谢知云没发觉,满怀内疚地蘸了些药膏,轻轻在血痕上抹匀。
“怎么会有这么不讲理的人,絮哥儿也不知怎么忍受这么多年……”
小少爷明显还气着,话又停不下来,樱红的嘴唇一张一合,带着似有若无的香气。
齐山闭上眼,不敢再看,但粗重的呼吸声还是泄漏了他的心绪。
“擦擦好了,我去还给珠哥儿!”谢知云后知后觉,飞快收回手,攥着瓷瓶逃也似地跑开。
第16章
驴车缓缓行驶在乡间土路上,有冷风时不时吹过,带起尘土和草屑。
两人谁也没出声,一个闷头赶车,一个坐在车沿低眉沉思,沉默在空中蔓延,唯有车轱辘吱嘎吱嘎转动不停。
齐山一手揪着缰绳,松了又紧,紧了又松,如此反复多次,终于试探着开口:“阿云,我——”
“我们今天收了这么多货,也不知道能赚多少钱。这个时候去,方老板他们在不在家?货品能不能合格?”谢知云不等他说完就猛地抬起头,接过话茬,一口气不带停的问出好几个问题。
齐山愣了愣,继而放松许多。依小少爷的脾性,还愿意搭理自己,却没吼人,那应当是没生气。
看这反应,倒更像是害羞了?
他心中一喜,面上露出笑来,也没再继续道歉,而是顺着谢知云的话温声回道:“都是你仔细挑过的,肯定不会出错。方老板知道我们最近要送货,就算自个儿不在,也应当留了能管事儿的在。”
“哦。”谢知云咕哝一声,慢慢将头埋进腿间,蹭了蹭脸颊。
他实在心慌,不明白自己怎么就头脑发热,不知羞地在男人脸上摸来摸去。又想着,反正在旁人眼里,他和齐山早就是夫夫,亲密一点儿应该也没关系?
乱七八糟瞎想一通,那颗心就跟面团似的,被一双无形的大手来回揉捏,变得越发软乎,还微微发热。
齐山不想好不容易缓和的气氛再次沉寂,努力寻找话题:“后天就是冬至,今儿卖了钱,要不要多割两斤肉,回去包饺子吃?”
谢知云果然被转移注意力,偏了偏头,有点儿好奇:“你还会这个?”
“可能包得不太好看,但自己吃还是行的。你喜欢什么馅儿?”
谢知云还真仔细回忆了下,“就猪肉白菜的吧。”
“行,那就猪肉白菜。我再薅些野韭,调个韭菜鸡蛋的。”
这么一打岔,之前的那点儿别扭很快烟消云散。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走走停停一个多时辰,总算到了方家。
方璟和崔牧川去别的村子收货了,只有崔秀兰和小石头在。
不过他们明显都安排妥当,两人一进门,崔秀兰就招呼下人过来帮忙卸货。又亲自将麻袋一一打开查看,方才开始过秤记账。
一车子的货品,崔秀兰给凑了个整,将好二两一钱。除去收货垫付的银钱,便是两百三十三文的利润。
虽说看着比那天自个儿卖摆摊赚得少,但耗费的时间和精力可大不相同。不过半天而已,只需打打秤、跑跑腿,一点儿不累。
崔秀兰还说了,商队要到明年二月天暖和些再出发,期间不管多少货,他们都可以送来。
这还有两个多月,足够再收几回。而且下次卖货的村民也应当更多才对,毕竟今天还是看热闹的居多。
总之,这桩买卖能做,还是长期可行的。要不是怕太招摇惹出麻烦,谢知云都想和方璟他们一样,架着驴车四处跑了。
揣着热乎的碎银和铜板,谢知云嘴角就没下去过。踏出方家大门,便高兴地转圈,一挥衣袖十分豪气——
“我们买肉吃!大花也辛苦了,回去给它加餐,掺豆饼!”
齐山目光落在他脚下,生怕他踩着什么东西绊倒,闻言也是连声应好。
越靠近年节,肉价就越贵。只是两天没来,猪肉又涨了几文,最便宜的边角料都要十四文一斤,猪腿、坐墩这些直接涨上二十。
谢知云和摊主磨了半天嘴皮子,最后花三十文割了肥瘦肉各一斤。瘦的回去剁碎包饺子,肥的拿来炒菜煮汤正好。
原本要给大花的豆饼没买着,但他们在河源村收了一麻袋的谷壳和麦麸,才十文钱,不算贵。
回去齐山就搀着菜帮子和野草拌了一盆端到驴棚,大花果然大口大口吃得香。
两人看着一点儿不觉得心疼,这可是大功臣,吃得多长得壮,才有力气拉车,带他们赚钱。
冬月二十三,乃是冬至。
这天依旧没下雪,但地上覆了一层霜,在朝阳照射下闪烁着光芒。
谢知云把自己裹成胖乎乎的蚕茧,走到外头还是缩了缩脖子,看着满地银白又笑出声来。
齐山往灶里添了把柴,回头见他这样还以为是自己哪里出了错,不免多问一嘴。
谢知云挪到灶门口,乐道:“你看地上白花花的,像不像银子?”
齐山不禁失笑,看着小哥儿一双星星眼,又郑重其事地点头:“嗯,是挺像。”
谢知云笑得更欢,拿着竹筒往盆里舀热水,顺便问道:“什么时候包饺子?”
“你饿不饿,不饿咱们就这会儿包,正好煮来当早饭。”
“行,那我洗菜,你和面。”
“好。”
有了安排,二人很快忙活开来。
齐山舀了两大碗面粉到木盆里,加水搅成絮状,撸起袖子就开始揉面。
谢知云则蹲在一旁,把白菜叶子和昨天挖回来的野韭菜挨个搓洗干净,晾在竹匾里。
弄完又把挂在棚子下的肉取下,也洗了洗,放到砧板上先切成条,再切成丁。经过两个多月的努力,他的刀工已有很大进步,虽还是慢,但至少比较均匀。
齐山终究快他一步,把揉好的面团放在灶台边,就接过剁馅儿的活计。
谢知云又没事干,便退到一边揪面团玩儿,搓圆压扁,再扯成长条,灵机一动又捏只小狗,还得意地“炫耀”。
齐山抽空看一眼,直夸他手巧。
等两种馅料都调好,真到包饺子的时候,谢知云却拿着面皮无从下手了。
齐山教他,“先把馅儿放上去,再把面皮对折,拇指……”
谢知云一步步照做,但薄薄的面皮到他手里却不听使唤,捏着捏着就把馅儿挤出来。
试了几次之后,他干脆放弃捏褶子,直接两手一挤,把馅料兜住就算完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