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看着一竹匾的元宝,一竹匾的奇形怪状,谢知云还给自己找补:“反正煮出来都一个味儿,不打紧。”
齐山憋笑:“嗯。”
好在样子虽丑了点,煮的过程还算顺利,没出现破皮露馅儿的情况。
忙了一早上,两人都有些饿了。直接盛出满满两大碗,端进山洞,坐在火堆旁开吃。
一斤瘦肉全剁烂,掺着白菜拌了一碗,韭菜鸡蛋也炒出大半碗,馅儿足着。饺子一个个都白白胖胖的,真真皮薄馅大,味道也刚刚好,每一口咬下去都是满足。
再趁热把汤喝完,从胃都心都暖和,驱散霜化带来的寒意。
过完冬至,天越来越冷了,几乎每天早上都能看见白霜,有时连树枝上都挂满晶莹剔透的霜花。
两人又在村里收了几次山货,还是和先前一样,提前定好时间,再通知大家。不过没总麻烦张玉梅他们,随便找两个大婶提一嘴,消息自然就传开。
那些看热闹的人果然大部分还是选择相信他们,连住在山上的几户人家都背了东西来卖。
他们存货多,还有兔皮、药材等好东西,虽然量不大,却也结结实实让谢知云赚了一笔。
不过次数多了,能卖的都卖掉,收到的货就越来越少。
这回跑一趟就只赚六七十文的利,方家人也在忙着打糍粑备年货。谢知云琢磨一下,干脆跟方璟商量好,等明年商队回来,再接着送货。
天冷,但因为到了年关,街道上反而更热闹。
商铺门口都贴着对联和财神画,挂上大红灯笼,看着就喜庆。集市多的是卖米花糖、花生酥、麻糖的,到处都弥漫着勾人馋虫香甜的气息。
孩子缠着大人要这要那,也不会被打骂。
年味越来越浓了。
人太多,牵着驴车不大好走,齐山索性付了钱,找专门帮忙看车的人照管。之后也和谢知云加入采购年货的行列。
“米面还有,不用添。盐不多了,得称两斤。”
“嗯。”
“肉现在卖太早,回去打听下村里有没有人杀猪,到时多割点儿。”
“好。”
“糕点要不要?还有花生瓜子你喜欢不?”
“嗯。”
一反常态,都是齐山在不停说话,谢知云始终低垂眼眸,嗯嗯啊啊地答复,颇为心不在焉。
齐山看出他兴致不高,弯腰去瞧他的脸色,低声问:“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
“没,就是有些累了,”谢知云摇摇头,勉强扯了扯嘴角,“还差什么?接下来去哪儿?”
齐山把他手里拎着的盐巴接过来,“不逛了,咱们回去。离三十还有几天,铺子没那么早关门,下次再来也是一样。”
“哦。”谢知云还是怏怏的。
找到人领回驴车,先把所有东西都放上去。齐山才退到一旁,盯着魂不守舍的谢知云往上爬。眼见他一步没踩稳,差点儿摔下来,急忙伸出手扶了一把。
“小心!”
谢知云靠在人怀里,也只是愣了一下,就继续爬到软垫子上坐好,盯着某处不动了。
齐山喊了声,也不见回应。
他皱起眉头,绕到前面拉起缰绳驾车。时不时就要回头看一眼,却发现那人似变成一尊木雕,连坐姿都没怎么变换。
这样子一点也不像是累了。
他努力回想发生了什么,最后终于有点头绪,斟酌着开口——
“我们抽空回趟云水镇吧。”
板车上的人终于有了反应,眼神期待又紧张:“能吗?万一被发现怎么办?”
齐山只道:“你信我。”
谢知云紧紧抱住自己,呢喃道:“我只想看看,就看一眼。”
“我知道。”
他怎么才想起这事儿呢,爷爷离开的那年春节,自己不也是这副模样吗。
第17章
一阵风吹开洞口的木门,谢知云打个哆嗦,把灰扑扑的兔皮帽子戴到头上,往下拉了拉,连耳朵都完全遮住。
又拿过布巾围住脖子,稍稍一扯就蒙住下半张脸。
一切收拾妥当后,他才往外走。看见齐山就问:“这样行吗?会不会被认出来?”
小哥儿裹得严严实实,只剩鼻梁和眼睛露在外面,原本白皙的肤色因涂了野草汁,有些泛黄。再缩着脖子,微微佝偻下身子,显得畏畏缩缩,就跟之前判若两人。
齐山仔细打量一番,笑着摇摇头,“不会。”
有他这句话,谢知云就放心了,长长舒出一口气,瞬间站直了身体。
“那你呢?”
“镇上识得我的人不多,把脸挡一下就好。”
而且他常年风吹日晒的,本就黑,涂什么都不管用。
谢知云也想到这个,没再多说,只叫他取来兔皮帽和灰布巾,亲眼看着他把自己遮严实了。
好在这么一装扮,不是贴近了一寸寸端详,还真不大能认出来。齐山还能模仿青州那边的口音,谢知云就不怎么忧心了。
又烧火准备好路上要的水食,二人便下山到何家套了驴车。借口要到别个村子看看收些山货,一出村口,却是直接往官道上走,向着云水镇的方向前进。
天阴沉沉的,冷风呼呼地刮,冷得厉害。路上就没碰见几个人,就是有也只缩着脖子埋头往前走,哪儿有空搭理他们。
谢知云却并没觉得放松,越是靠近,越是心慌。他不知道自己冒着风险跑这一趟是对是错,是希望看到那些人过得好还是不好。
但他在那个家活了十七年,每个春节都是在那儿过的,纵然心中有怨,却没办法做到完全不想不念。
他紧紧捏住早已冷掉的烙饼,弄得满手都沾上油也没发觉,再次一字一句对齐山,又仿佛是对自己保证:“我只远远地看一眼,什么都不做,以后也不会再来了。”
齐山看得心疼,手向前伸了伸,最终还是悄悄放下,闷声道:“不管怎样,我都会陪着。”
谢知云手一顿,没答话,吸吸鼻子,张嘴恶狠狠咬下一口饼子。
二人只歇了这一会儿,将就着填下肚子,便接着赶路。
坐驴车还是比骑马慢了许多,但因为是白天,走起来顺畅。不过等到云水镇,天还是完全黑了。
时隔几个月,重新站在这片土地上,谢知云竟觉得有些陌生。
他抬头看一眼刻在石牌上的“云水镇”三个大字,深吸口气,拽了拽布巾,跟在齐山身旁踏进镇门口。
临近年关,宵禁没那么严,哪怕是夜晚,云水镇依旧喧嚣。
昏黄的灯光从路旁酒楼、饭馆透出,配合沿途悬挂的大红灯笼,也能看得清路。一路上有不少卖小吃、玩杂耍的,行人三五成群,嘻嘻哈哈声不断。
谢知云紧挨着齐山,旁人看来不过是对普通农家夫夫,并未引来过多关注。
俩人没去凑热闹,毫不停歇地来到谢家铺子前。
铺子已经打烊,门窗紧闭,只有檐下的灯笼被风吹得来回晃动。
齐山仰头盯着门上的牌匾看了半晌,不确定道:“这个是不是换了?”
“嗯,竟还烫了金。不光这个,连幌子也是新的,”谢知云苦涩一笑,“看来没有我,他们也能安然度过难关。”
原来并不是非嫁不可,可那些人偏偏选择把他推出去。
谢知云没再继续向前,低下眼眸摸摸驴背,轻声说:“走吧。”
“现在去谢宅?”
“不去了,”谢知云一脚踢走地上的小石子,又突然想起什么,转头看向齐山,“但我想再看看阿爹。”
谢知云的阿爹出身不好,没能葬入祖坟,而是埋在镇外的某片小树林。
今晚没有月亮,一出镇子,就见不着什么光,树林里更不必说。
于是两人找摊贩买了盏灯笼,走到郊外后,又拾了些枯草、木棍,用板车上的麻绳绑出几个简易火把。
如此总算能勉强看得清路,不过通往墓地的小路不太平整,俩人依旧走得慢。
夜里的坟地难免阴森,但在那里长眠的是自己阿爹,身旁还有齐山做伴,谢知云并未觉得害怕。
经过一个岔路口,再接着走几步,就来到一处较为空旷的平地。
借着火光,一眼就能看见正前方的石碑,那正是谢知云阿爹云亭的墓。
和过去十多年不同的是,旁边不知什么时候又多出一座坟,前头只立了块木牌。
谢知云提着灯笼,凑近了才看清上面的字——谢知云之墓,庆历五年九月十三。
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齐山识得的字不多,只依稀辨出一个“云”字,但观谢知云神色也能猜出是怎么回事。
谢知云直接开口肯定他的猜想:“嗯,这是我的墓。”
谢知云毫不意外,毕竟不管是为了应付贾府,还是从名声考虑,说他死了都是最好的选择。
正好齐山点了一把火,只要堵住下人的嘴,放出消息他是被烧死的,也不会惹人起疑。
摸着墓碑上凹陷的刻痕,谢知云居然松了口气,心中高悬的大石头终于落到实处。
谢家承认他的死,必定不敢再到处找人。不然被贾府知道,怎么都说不清。
那么他便可以安心待在河源村,不需要东躲西藏。
想通这点,谢知云面上总算露出真切的笑容 :“从今往后就真的没有谢三少爷了。”
齐山以为他还在为谢家的所做所为感到伤怀,又是气愤又是心疼,抬手就要把木碑给掀了,“那样的家人不要也罢。”
“哎!”谢知云连忙抓住他的手,“不能动,就这样立着,弄倒了别人起疑怎么办。”
“哦,”齐山不自在地缩回手,“可你人还好好的,这多不吉利。”
“我都不在乎,你怕什么?最好所有人都觉得我死了才好。”
话一说完,面前人的脸色更加难看,“不能随便说那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