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渐暗了,不知不觉中,街道上的人换了一批又一批。
再一抬眼,竟似乎都是些十几岁出头的年轻人,三五成群,面上洋溢着或张扬或羞涩的笑容。
远处隐隐传来丝竹管弦之声,不论铺子还是商贩,都将自家花灯点燃,那些个兔子、小狗仿佛一下有了神韵,活了过来。
整条街都鲜活生动起来。
不用提醒,齐山自觉就拔高音量,卖力吆喝。
“木簪,别致新颖的木簪……”
但是这些东西不比吃食,大声吆喝也收效甚微。
眼见一个货郎挑着担子走过,逢人就上前问几句,齐山也改了主意。
和谢知云一商量,把木牌交上去,找到寄放驴车的地方放下草席和没卖完的凳子等大件,就把木雕之类的小玩意儿用竹篓装上,开始闲逛。
“买支簪子吧?小哥儿生得清秀,这支兰花的正衬你。”
“看看木雕,瞧瞧这狸猫扑鱼,憨态可掬,送心上人肯定喜欢,价钱也不贵。”
一路走,一路问,直把嗓子都说得冒烟儿,眼神却是越来越亮。
谢知云一摸空竹筐,乐得见牙不见眼,“还是人多好,居然都卖出去了。”
“是你厉害。”
“还是你手艺好。”
谢知云说完就扑哧一笑,“怎么又开始夸来夸去的。”
齐山也乐了,说“累了吧?要不吃点什么?”
“一停下来好像就有点冷了,不是有卖汤圆的,就那个吧。元宵就要吃汤圆嘛,也暖和。”
“行。”
白玉盘般的圆月越升越高,冷白的光照亮青石板路,四处都是欢声笑语。
两碗热气腾腾的汤圆端上桌,一份六个,刚好在碗底拼成朵花的形状。
白白胖胖的,十分饱满,拿勺子一压,就陷进去,隐隐能看见内里浓稠的黑芝麻糊。
轻轻咬上一口,外皮爽滑软糯,香甜的芝麻糊渐渐溢出。
一碗吃完,暖胃暖身。就是有些腻,肚子也还没填饱。
不得以,又去买了两个酥脆可口的烧饼,拿油纸包上拿在手里,边吃边往回走。
正月十五的月亮最是明亮,哪怕没有花灯,路上也看得清楚。
冷风徐徐吹过,树影摇曳,在月光流淌而成的河水中纵横交错。
热乎乎的烧饼已经吃完,又不知走出多久,齐山在怀里掏呀掏,摸出用棉帕包裹的物件儿递到谢知云面前。
“给我的?是什么?”
齐山没说话,只把手又往前伸了伸。
谢知云接过,一层层拨开棉帕,里面赫然是只木簪。
头部稍尖,尾端是一朵稍显圆润的祥云。簪体打磨得十分光滑,还抹了桐油,通体乌黑发亮。
谢知云越瞧越喜欢,拿在手里一寸寸抚摸,突然触到一点凹痕。他将簪子举起,借着月光,辨出是个小小的“云”字。
因雕刻者刚学着认字,笔画十分松散,并不太端正。
谢知云却从中看出笨拙的可爱,他竟不知男人什么时候自己琢磨着特意给他做了件礼物。没用旁人画的图样子,全是用心想,一刀刀精雕细琢出来的。
他没说些意义不大的感谢之语,直接解开头上包裹的布巾,抬手随意绾个发髻,用木簪插紧。
接着抬眼看向齐山,笑意盈盈道:“很好看,我喜欢。”
齐山被他如此盯着,僵硬片刻,才闷声道:“喜欢以后再给你做别的。”
“嗯。”
月色正好,将两人的影子渐渐拉长,直至靠在一起。
第21章 (捉虫)
正月十五一过,清闲许久的村民又重新忙碌起来,起早贪黑地耕地、做工。
谢知云和齐山花了一整天时间把溪边的荒地彻底收拾平整,割下的野草和荆条都没舍得扔,直接在地里点把火烧了,还能做肥。
虽说好久没见过雪,几乎每天都是艳阳高照,只偶尔落阵雨。但早晚的风和水还是冻人,种菜为时尚早,起码也要等到清明前后。
于是两人暂时没管这头,当务之急还是把建房的事儿提上日程。
钱不够多,一时半会儿也发不了大财,想弄个气派的青砖大瓦房是没什么指望。只能退而求其次,选择夯土墙、盖小青瓦。
不过不管什么样式,都要找个懂行的师傅才行。
他们一早就跟何守义打听好,河源村的刘大富就是专做这一行,村里一大半房子都有他参与建造。去何家拜年时,他们还碰过面,提前打了招呼,人也答应了。
不过何守义建议,正式动工前最好再备些礼专程上门请一请,让师傅帮忙选个良辰吉日。
都是为他们着想,两人自然没二话,还仔细问了刘大富的喜好。
这天一早,二人就拉上最近刚捡的木柴去镇上。
好不容易卖得四五十个铜板,还没揣热乎,转头就去打了一壶酒,又买了两斤卤猪头肉,花得一干二净不说,还贴了些进去。
好在刘大富收到礼挺高兴,爽快地掐着手指给选了个最近的好日子,还给介绍了几个手脚麻利、有经验的帮工。
齐山没拒绝他的好意,从中找了两个年轻人。因都在一个村儿,住得并不远,来往十分方便,就不管饭,一天算四十五文的工钱。
人手和日子敲定,接下来就是材料。
黄土山上山下都好找,不用花钱买,只要请人帮忙挖了运到地方,交给两个帮工就成,他们还有驴子可以使。
木料也好办,给村里交些钱,便可以在山上砍。齐山自己会木工,也不用请师傅刮皮做榫,又能省下一笔。
只剩下瓦片,得去隔壁石桥村找瓦窑提前定做。
两人不晓得怎么走,最后还是找了何天明带路。
顺着小路穿过山坳,很快能听到哗哗的流水声,再往前走两步,一座青石铸就的拱桥出现在眼前,便是石桥村的地界了。
石桥很宽,表面有些斑驳,两侧的柳树枝条随风拂动水面,已能看见瘦小的芽苞。
一群鸭子嘎嘎叫着从斜坡上冲下来,下饺子似地扑腾扑腾落入水中。
“嘁!”穿着粗布麻衣的小哥儿手握长竹竿,将跑错方向的几只鸭子也赶下水。
“汪汪!”
身旁的大黄狗陡然吠叫,柳絮循声望去,瞬间双眼发亮,“云哥儿!你们怎么来了?”
谢知云也有些意外,他只知道柳絮回了丘家庄,却不晓得是在石桥村。
“想买几皮瓦,你腿好了?”
柳絮笑着在原地蹦了蹦,“本来就没多大事儿,不过是唬人的。说起来还要多谢你们帮忙,结果这么久都没当面好好道个谢。”
许是离开柳家那个大火坑,他脸上的表情都生动许多。
虽说只见过几面,谢知云还是由衷为他感到高兴。
一旁的何天明哼哼两声,怪声怪气道:“还是我出的主意呢,怎么没见人跟我说谢的。”
谢知云的目光没忍住在二人之间流转。
柳絮一下红了脸,拉着谢知云往前走,“瓦窑是我三姨爹家开的,我带你去。”
“你的鸭子?”谢知云指指水面。
“有毛毛看着,出不了差错。”
他口中的毛毛,就是那只大黄狗,这会儿正乖巧地蹲在岸边,认真守着鸭群。
谢知云瞧着颇为稀奇,不免多看几眼,最后还是被柳絮拉住胳膊,远远走在前面。
后头何天明还在和齐山嘀嘀咕咕,“大山兄弟,我上回说的是真的,你得空帮我打套家具,要带花儿的,价钱好商量。”
“成亲用的?”
他这么直接,倒是把何天明弄了个大红脸,挠挠脸支支吾吾半天才重重点头,“嗯”了一声。
齐山会意,没继续追问详情,只道:“我跟阿云说说,叫他帮你画几份图样子,确定了再谈别的。”
“嘿嘿,行!也不用别的,床、镜台和柜子各一件就够了。”
一路聊着天,没走多久就到瓦窑。一大伙儿人忙得热火朝天,柳絮的阿爹丘谷也在里边儿。
许久没见,他比之前更胖了些,精气神也好得多。
因曾经帮过父子俩的关系,这桩买卖谈得很顺利。瓦窑给出最低价,一文钱一片瓦,完工后会差人给送上门,加点儿跑腿费就行。
临走时,柳絮和丘谷硬要他们去家里吃饭,在路上拉拉扯扯好一阵才放弃了。走出去没多远,柳絮又追上来送了一罐子咸鸭蛋,并一直把人送到先前碰面的地方。
正月十九,宜动土。
地基已被齐山挖出大半,打墙用的土也在平地堆成好几座矮丘,一切准备妥当,是时候开工。
天还没大亮,两人就起床,先把驴子喂好,便开始忙活早饭。
找工时商量的是不管饭,但按着礼节,师傅进门和出门这两顿免不了,而且还得好好准备。
为此,他们昨天上午专门去了趟镇上,肉、酒、茶叶、青菜等各样都买了点儿。好酒好菜招待上,人得到看重,干活儿才会尽心尽力。
正在灶前忙得团团转,就听到说话声。
刘大富和另两个帮工约着一道儿来的,还没靠近就大嗓门地打招呼。
齐山赶忙迎上前,谢知云则去洞里搬来凳子放到外面,又忙着烧水沏茶。
没一会儿,何天明一大家子(除开早就去县学的何天青)也都上山来,还提了条鱼和两块豆腐。
张玉梅一杯茶喝完,急急忙忙拽了何天珠去灶前帮忙。
后来陆陆续续又来了几个人,都是河源村的,因收货打过几回交道,却也算不上熟。
但这些人还是来了,而且没一个空着手的,要么是几个鸡蛋,要么一把菜苔,亦或者一颗萝卜,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但礼轻情谊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