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下还没聊几句,何天明就架着牛车回来了,板车上除开他大伯娘、二伯娘,还有一位表嫂,带了两个四五岁出头的男娃。
两个孩子一下车就扑上前,抱住张玉梅的腿嚷嚷:“三奶奶你怎么还没换衣裳?晚了就没大狮子了。”
张玉梅挨个摸摸头,笑骂:“看把你们俩急的,这就去这就去,可别晃了。”
何天青要在家念书,何守义喜静也不去,最后就只有何天明和齐山两个汉子负责驾车。
出发时,三个小哥儿自然凑在一起,坐驴车上说悄悄话。牛车就热闹了,两个孩子一路没消停过,叽叽喳喳,欢喜得很。
到镇上,在门口依然要排队接受盘查。不过在附近晃荡的流民却是没看见了,不知是去往别处,还是找到地方安置。
递出路引给官差看一眼,一行人顺利进入镇子。
入目就是两棵大桃树,还不到长叶开花的时候,不过上面挂满了红布条或小木牌,随风飘扬翻飞,隐约能看见上面墨黑的字迹。
树下聚了不少人,或踮脚、或起跳,努力将手中的布条挂得更高。
不远处立着大铜鼎,其间香火缭绕,还有人继续往里插香,双手合十伫立良久,虔诚地祈愿。
何天珠小孩儿心性,一见这景象就有些心动,满脸期待地开口:“我们也去瞧瞧,好不容易碰上,怎么也得许个愿吧。”
反正是来玩儿的,多看看也不费事,其他人都没什么意见。
附近就有摆摊儿卖红布巾、木牌和立香的,不过围的人挺多,板车不大好过去。
何天明看眼齐山,冲张玉梅说:“要不你们先过去问问价,我同大山兄弟把车寄放好再找回来。”
张玉梅一把拽回想要跑走的铁蛋,挥挥手道:“去吧,路上看着点儿人。”
“晓得,你们别乱走,”何天明应声,又板起脸吓唬两个侄儿,“当心被拍花子抓走咯。”
等齐山和何天明走开,剩下的几个人靠得更紧。
好不容易挤到摊子前,一问才知道,拇指宽不到小臂长一截红布,竟要六文钱。木牌子更甚,十文钱一块。
这还是自己会写字儿的,若要摊主代写,一个字儿再加收一文。
张玉梅不由咂舌:“乖乖,这么贵?”
何天珠摸摸自己瘪瘪的荷包,这下也拿不定主意了,“怎地这么费钱?”
摊主没理会他们,还在同旁人细说:“求财求姻缘都成,只要心中有愿,就可以写……”
眼见好多来问的都买了,就这么离开又有些不甘心。
几个人一合计,干脆凑着买了一条红布巾。谢知云就会写字,倒不用添代写钱。
就是这愿不太好许,你一言我一语,说了半天也没个定论。等齐山和何天明回来,布条上还是空的。
又讨论一阵,终于在上面写下“平安喜乐”四个字。
再普通不过的红布条,添了几个字儿好似就变稀奇了,大伙伙儿挨个提起来瞅一遍,笑眯眯赞句“不错”,便赶紧催促个高的两个汉子去挂起来。
围着两棵大桃树转一圈,总算找着一处都比较满意的地方。
齐山垫起脚将布条系在高高的枝头,太阳正好照在上面,瞧着就觉得欢喜。
越往前走,人群越密集。
不同于以往,只能在固定的地方摆摊儿。今日连街道两旁都摆满了长桌、草席,干果、青菜、炒货,应有尽有。
老远就听见有人高喊:“卖冰糖葫芦!”
狗蛋、铁蛋急得直往前蹿,被奶奶一巴掌呼在头上才乖乖缩回来,但凑得近了,还能听见俩娃娃在嘟囔。
大伯娘没好气道:“别吵,听话些就给买。”
俩小孩小鸡啄米似地点头。
等卖糖葫芦的大爷转回来,大伯娘就掏钱买了两串,塞给他们。红艳艳的山楂果外面裹着一层亮晶晶的糖,含进嘴里比什么话都好使,再没空说话。
今儿出门钱袋子揣在齐山怀里,他作主,给谢知云也买了一串。大爷是个会做生意的,山楂果都是又大又圆,每串五颗。
谢知云咬下一颗,酸酸甜甜的滋味在齿间散开,不禁眯了眯眼。趁旁人都在说话,他又将签子递到齐山嘴边。
齐山喜欢这样的感觉,没假模假样地客气,直接张嘴。
谢知云问他:“怎么样?酸不酸?”
齐山皱起脸:“挺甜的。”
说完就见谢知云在笑,不禁也跟着翘起嘴角。
一路闲逛,净跟着两个孩子买些零嘴了。
在镇上转了大半圈,身上都挤出汗来,终于碰上舞龙舞狮的队伍。
街道中间搭了高矮不齐的柱台,一红一黄两只狮子在其间跳上跳下,摇头摆尾,憨态可掬。长龙穿梭于人群之中,翻转腾挪,引得阵阵惊呼喝彩。
镇上着实热闹非凡,那些惶恐不安,都在喧嚣锣鼓声中,被震得粉碎。
不知逛了多久,直到两个孩子玩累了,嚷嚷走不动,要背着抱着,一行人才恋恋不舍地动身回家。
坐在车上,何天珠还在比划着,讲述今儿看见的杂耍多么神奇。
等越走越远,再听不见镇里的喧嚣,狗蛋、铁蛋兴奋劲儿才过去,靠在大人怀里呼呼大睡。
今年没有三十,二十九便是最后一天。
搬进新家,可算是有地方贴对联和窗花,他们专门买了好些漂亮吉祥的图样。
早上起来,齐山就熬了一碗浆糊。谢知云捧着对联来到院门口,给他帮忙。
拿木片将浆糊抹到对联背面,谢知云后退几步,指点道:“往上一点,歪了歪了,再往右边移一下。”
“行,这样正好。”
院门口布置好,又转进里面,堂屋贴上对联和财神爷,每扇窗户都有窗花。房檐下还挂了两盏灯笼,凑成“平安”二字。就连二黑的狗窝也拴有红布巾。
谢知云越看越高兴,还把昨天采的火棘果分几个瓶子装好,摆在窗台、木桌上。
红红火火的,可谓年味十足。
一通忙活下来,早食吃得晚,晌午那顿就省了。
早早便开始准备晚上的年夜饭。
饺子是必须要有的,正好挖了新鲜荠菜,混着腊肉剁碎了包起来就不错。
至于别的菜,齐山心中也有盘算。炖盘莲藕猪蹄汤,一条红烧鱼,再有香椿扣肉、豆腐肉丸子,随意搭配四道素菜,凑够八个菜,他们俩吃着绰绰有余,又吉利。
谢知云听他说得头头是道,也不打搅,等定下来,就进灶房帮着忙活。
洗菜切肉、生火熬汤,一忙就是一下午。
天色渐暗,隐约听见炮竹声穿过层层丛林,传至耳边。
两人将饭菜全端出来,摆了一满桌,又拿出一小壶酒和两只竹杯放在桌角。
谢知云翻出纸钱,笑看齐山:“你也去把炮竹点上吧,响一响热闹。”
去岁这附近还是灌木矮林,也没什么余钱,就免了。今年不一样,因建房,周围都收拾得光溜溜,上梁、成亲时都点了炮竹,也没什么事儿,就没那么担忧。
不过花炮他们买不起,只买了两串炮竹,吃团圆饭时放一串,另一串留到半夜子时,正合适。
外面噼里啪啦一阵响,谢知云也将纸钱点燃,散给二位亡故的至亲。
“吃饭!”
谢知云见齐山进门,拉着他在椅子上坐下,先给倒了一杯酒。
杯盏相碰,一切尽在不言中。
过年的大好日子,二黑也难得不用守规矩,等他们吃完再给。
谢知云特意给他挑了带肉的骨头,鱼、丸子、肉汤泡饭都有,在窝前埋头吃得那叫一个香。
谢知云酒量不好,原本只给自己酌了一点儿,但实在高兴。边吃边聊,没忍住又添了几口,喝得脸颊红通通的,但眼神依然明亮。
这是他和齐山一起过得第二个年,没有很多人作伴,却依旧觉得满足。
他想,以后还会有很多年要一起。
夜色渐深,各处烟花炮竹齐齐响起,俩人也在院子点燃最后一串炮竹。
于喧嚣热闹之中靠在一起,迎来新的一年。
第41章
今年来客比较多, 从初二过后,几乎天天有人上山来玩。
大多坐下喝杯茶,闲聊一阵便急着走。只有平日来往就十分密切的, 才会留下吃饭。
先前就有准备, 腊肉、骨头早抽空烧好洗净, 扣肉、炸丸子都是现成的, 院门口就能摘菜。做起饭来也方便, 待客时不至于慌乱。
都是勤俭朴素的人,也不怎么挑嘴,有的吃就高兴。每回备的饭食都吃得干干净净, 少有剩菜。
一连大半个月, 二黑碗里的肉骨头、油水没少过,天天吃得肚皮溜圆, 肉眼可见的更显肥壮。
过了正月十五, 四处串门、走亲访友的村人停歇下来,开始忙地里的活。一早一晚依然有些冷, 不到种田的时候, 但翻地、烧秸秆却是可以的。家里喂有牲畜的, 还要把圈里的粪肥铲出来,提前背去地里。
谢知云他们也没闲着,找到里正又买下七八分的荒地。就是离得有些远,在靠近山脚的地方。
不过这里没长什么小树, 多是些杂草、藤蔓,还算好清理。两人花了段时间, 给收拾干净。
齐山又找何家借了牛车,从头到尾耕过一遍,才把晒蔫的草茎点火烧了。家中攒的几袋柴灰也拌上鸡鸭粪, 一齐撒进地里。
忙着忙着,已是二月中旬。
天气越发暖和,棉衣棉裤再用不着穿,早早洗净晒干,收进衣箱里。
山间绿意盎然,农田里油菜花连成一片,老远就能闻见香气。
之前移栽到小院的几颗野刺花都幸运成活,嫩绿的刺条爬满竹篱,陆陆续续冒出或白或粉的小花,随风摇曳。
小蜜蜂和各色蝴蝶整日穿梭其中,翅膀染上金黄的花粉。
正是招蜂的好时候。
去年闲暇时,齐山又掏了七只蜂桶,还琢磨着做出四个蜂箱。
俩人挑了个晴天,在花丛外、菜地旁、野桃树下都支好架子,还搭了挡雨的遮盖,专门放置蜂桶和蜂箱。
不过家附近就这些蜜源,也不适合搁太多,每处都只放置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