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明笑了,道:“他一个废世子,再闹也翻不了天。与其与那人怄气,不如瞧瞧这朝堂里其他别有用心的人,帮太后解决该解决的事,这才是咱们该做的。”
该解决的事。说的不就是王进海么。
姜离了然,抱拳道:“谈公公说的是,微臣受教。”
谈明道:“受教谈不上,只是在这宫里待的久了,事情看的通透罢了。毕竟咱们阉人就是个浮萍,既然是浮萍,就得循着根,在这紫禁城里,太后就是咱的根。”
姜离笑了笑,道:“谈公公身为太后宠臣,目光自是比微臣看的远些,微臣倒没想那么多,只求报太后相识之恩,为太后排忧解难,便已知足。”
姜离这话听的谈明非常满意,只见他微笑着点了点头,将手上的拂尘微微一晃,道:“姜指挥使呵,您也太过自谦了,您对太后可有大用处。您能做的事,咱家可做不了。”
谈明继续拍了拍他的胳膊,道:“不过有指挥使这句话,咱家便知道了。您啊,就把您这颗心放在肚子里罢,等太后的调任懿旨下来了,有的是你施展拳脚,表达忠心的机会。”
谈明已将事情点到为止地说了,姜离便不必再问,只冲谈明抱了抱拳,二者相视一笑,姜离随即起身告辞。
想来照谈明这说法,姜回雁对此事已然知晓,也就是说,姜回雁默认了谈明想要除掉王进海,换上自己人的做法。
现下国库空虚,姜回雁身为实际掌权之人,不寻求充盈国库之法,竟还想着如何搜刮民脂民膏,养自己的一堆“忠仆”。
真真是可笑。
姜离独自一人离了宫,踱步回了府上。
一推开门,府内空无一人,想来边子濯应是走了,姜离暗地里松了口气。
昨日发生的事历历在目,分明自己只要继续拒绝他,时间一久,这孽缘便能断了干净,却不想却功亏一篑。
他已不记得昨晚的自己是否有求饶,是否有迎合,事已至此,这些也不重要了。
肚子里一阵酸疼,他今日为等谈明,压根就没吃什么东西,现下已经饿过了劲儿,更是不想吃,本想吃点甜的压一压,结果刚刚路过常常光顾的桂花酥小摊,发现摊主早就关了门。
姜离长舒一口气,索性合衣躺在了床上,闭目养神。
哪知他正出着神,耳侧却忽地听到什么东西“咔哒”地响了一声。
姜离猛地从床上弹起,转头望向房门的方向,正好见着边子濯拿着一个食盒,像回自己府上一样,轻车熟路地走了进来,顺手还将那食盒放在了桌上。
姜离自始至终就保持着坐在床上的姿势抿唇瞧着他,眼神里带着看不懂的警惕和莫名其妙。
边子濯将那食盒盖子打了开,里面正好装的是一叠桂花酥。
“元昭特意叫我带来的。”边子濯转头看着坐在床上一动不动的姜离,道:“你不吃?”
“他怎么不给我送过来?”姜离兀自不动,沉声道:“我不想看见你。”
“不想见也得见。”边子濯冷哼一声,道:“元昭去查付博的事了,真亏了你说得晚,大理寺的卷宗差点都拖去户部封档了。”
姜离道:“所以我说了我来查。”
“你查?”边子濯语气不善:“姜回雁和谈明本就没有完全信任你,你还准备在她眼皮子底下查?上赶着送死是吧。”
姜离侧过头去,完全不想与他搭话。
边子濯也不理会他,伸手从食盒里掏出一个桂花酥自顾自吃了起来,随即“啧”了一声,嫌太甜,丢了。
“不喜欢吃甜的就别吃。”
姜离皱了皱眉,走了上去,伸手去抢过那食盒,却被边子濯躲开,只见他伸手将一旁的纸和笔铺在桌上,指了指。
姜离动作一顿:“干什么?”
“抄经。”边子濯道:“昨天烧了一半,补回来。”
“神经病!”姜离气的一脚往边子濯身上踹去。
边子濯却像是早就猜到了他的动作一样,伸手轻轻挡住,随即胳膊一带,将姜离反手压制住,拽到自己面前,用那桂花酥抵着姜离的嘴唇,调笑道:“乖一点,抄一篇,吃一口。”
姜离登时火冒三丈,扬声怒喝:“边、子、濯!”
边子濯倾身看着他:“姜离,昨晚的佛经是你自己烧的。”
“那又如何!”姜离喝道:“被禁足昭罪寺的人是你,被罚抄佛经的也是你,我做什么要帮你抄?”
边子濯懒得听他说话,毕竟他俩之间能正常沟通的次数屈指可数,边子濯干脆直接将人摁到了凳子上,言简意赅地说:“抄。”
姜离抬头看向他,嘲讽道:“这是命令吗?世子殿下。”
边子濯则将一块桂花酥堵到了姜离的嘴里:“这是交易。”
第18章 聊以宽慰
一连着好几日,边子濯夜夜都会来姜离的府上,美其名曰是来抄经,但每次抄的都是姜离。用边子濯的话来说,这叫交易,他给他买了桂花酥,他就得抄。
估计又是寻了这个法子来折腾他,边子濯妥妥一副不讲道理的模样,气的姜离将那食盒掀翻了好几次,但每次的结果都无甚变化,要么是被边子濯锁在怀里抄,要么就是让他趴在床上抄。
姜离烦的快疯了,终于轮着了到他执勤,姜离早早去了镇抚司,拿了腰牌便往乾清宫走,心想今晚总算不用见着边子濯,脚下步子都轻快了起来。
听说明德帝这几日读书愈发用功,姜离心下欣慰,方才路上撞见卖糖人的小贩,姜离给他买了好几个,此时正揣在怀里。
乾清宫内地势开阔,阶下正由几个太监打扫着,三九阶梯的正中央,刻着汉白玉上刻着的龙纹迎着朝阳,好似镀上了一层金,栩栩如生地盘着。
但这阶梯是皇上走的,姜离可走不得,他绕到一侧,从侧边走至门前。守在门前的太监见他来了,连忙走上来行礼。
照理来说,守在这里的应是谈明,但可惜明德帝在其位无实权,谈明又带着司礼监的人见风使舵倒向太后,跟着明德帝的太监,官职就更低了,只是个随堂太监,名叫于德瑞。
姜离道:“于公公,皇上可起了?”
于德瑞躬身,笑道:“回指挥使,皇上早就起了,近日来皇上读书用功着呢,太傅大人教的也满意的紧,每每赶着早朝的时候,都要来乾清宫考学,现下正在里面呢。”
姜离听罢愣了一愣,道:“原是太傅大人在里面……那我就不进去了,先在外面守着罢。”
于德瑞一听到姜离这话,这才堪堪反应过来。
虽说乾清宫的人都知道姜离与明德帝要好,但姜离毕竟是太后的人,与太傅,本就是水火不容的关系。
于德瑞抹了把汗,道:“这……指挥使大人,那要不您循边上歇会儿,左右今日不上朝,太傅大人应该等一阵子就回去了。”
姜离笑了笑,道:“多谢于公公。”
哪知两人话音刚落,乾清宫的门便被打了开,管叔伯着一身长袍官服走了出来,他两鬓斑白,一双眸子已经开始混浊,但转过头来看向两人的目光依旧犀利,只见他眉毛压了一压,用苍老浑厚的声音道:“于德瑞,还不进去伺候皇上?”
于德瑞被吓得一个激灵,连忙应了是,抬头看了一眼姜离,小跑着进了殿内。
姜离兀自站在原地,管叔伯看了看他,一掀袍子,向他走来。
看来此番已然躲不过,姜离只好微微弯下身,冲管叔伯恭敬行了一礼,道:“太傅大人。”
管叔伯在姜离身前站定,上下将他打量了一番,嘲讽道:“你连升三级跳到指挥使一位,只怕不日便能顶替老臣来做这个太傅,老臣可受不起你这一拜。”
姜离道:“太傅大人说笑了,微臣能到这位置,都是得了太后赏识,运气比较好罢了。”
“太后确实对你有恩。”管叔伯沉声:“一个妓女生的孩子,捧到这么高的位置,也不怕史官笔墨,也不怕后人评说。”
姜离知道他在拿着自己说姜回雁,便开口道:“太傅大人多虑,史书罢了,对太后来说,不算得什么事。”
“是么?老夫倒是觉得,你的身世,倒是非常浓墨重彩呢。”管叔伯斜眸盯着他。
姜离愣了愣,抬头看向管叔伯,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没想到太傅大人公务繁忙,还有空来调查微臣。”
“皇上身边的人,老臣自然是要查明。”管叔伯摸了摸胡须,道:“你娘曾作为瞿都名妓,被那么多世家子弟捧着,却偏生歹意要去巴结姜家,以为有个孩子就能进姜家的门,从此荣华富贵。结果呢?被赶出青楼,日夜讨食为生,最后在北都活活冻死。”
姜离站在原地,这些刺耳的话,他年少时分明已经听了许多,本以为自己已经不会在意,但当再次从别人口中听到时,胸口处却依旧闷痛不已。
“你娘认不清自己的站位,你也认不清。”管叔伯道,用看渣滓的眼神瞥了一眼姜离,道:“皇上的身边,不需要你这种贱种,我大虞的史书,更不会因为你而有什么改变!”
管叔伯说罢冷哼一声,甩袖子走人。
姜离独自一人在原地站了半晌,起身往乾清宫内走。
于德瑞在殿门口处听了全程,连忙迎了上来,缓声劝道:“指挥使,太傅大人今日怕是上了脾气,您别往心里去……”
“无妨。”姜离道。
这种话,他一点也不在意,只是听的多了,心里会有些不舒服罢了,但他已经忍了这么多年,他要做的事,绝不会因为谁说了什么而改变。
姜离冲于德瑞点了点头,挥手让他先出去,自己则走到室内。
正在读书的明德帝见他来了,眼睛亮了亮,双手撑着书桌从凳子上站起身,兴奋道:“离哥哥!你过来啦!”
姜离走过去,行礼道:“微臣,见过皇上。”
“快快起来。”明德帝跳下凳子,小跑到姜离的面前,道:“离哥哥,你与朕不必行这些虚礼。”
“皇上,礼不可废。”姜离笑了一声。
“好好。”明德帝无心应了,将姜离扶了起来。
姜离缓缓站起身,从怀里掏出那几个糖人,笑道:“微臣给皇上带了东西,瞧。”
“啊!糖人。”明德帝接了过来,拿在手上看了又看,伸手拽住姜离的衣角,道:“嘿嘿,离哥哥对蕴儿最好了。”
“最好了!最好了!对蕴儿最好了!”屋子的另一边,那只白毛鹦鹉扑腾了几下翅膀,学着明德帝的口吻重复了一遍。
明德帝脸一红,转头冲着那鹦鹉道:“小畜生,就你话多!”
白毛鹦鹉又跳了几下,用爪子抓了抓足上新打的玉环:“就你话多!就你话多!”
“你——哼!”明德帝抓了姜离的手,道:“离哥哥,走,我们去一旁说,不理这只臭鸟。”
“好。”
姜离不由得被逗得笑,明德帝的手小小的,还没长开,孩子的体温总是比成年人高,用手裹起来热乎乎,软糯糯的,像是捧着一颗汤圆。
姜离忍不住轻轻牵住他的手,嘴角不经意地扬起,心里的暖流一阵接着一阵。
他陪着明德帝待了一整日,陪他读书,陪他射箭,直到将这孩子哄睡,直到太阳重新从地平线上出来,姜离这才离开了乾清宫。
路过太和门,姜离远远看到冯柒站在官道上,在自己踏出城门的时候,冯柒远远地,冲他点了点头。
“老萧。”姜离将身上的腰牌放于镇抚司内,道:“这几日将我这腰牌重新漆一下,有些磨损了。”
萧秀明应了一声,接过腰牌瞧了瞧道:“是磨损有些重,指挥使先拿个替的腰牌罢,送去漆回来且要个几日呢。”
姜离摇了摇头,道:“不用那么麻烦。我应该会离开瞿都一阵子。”
正在收拾腰牌的萧秀明动作一顿,抬头看向姜离:“离开?”他话语戛然而止,瞪着眼睛看了看四周,见没什么人才继续说道:“指挥使,可是发生什么事了?”
姜离失笑道:“没什么事。老萧,不用担心我。”
他抚了抚那个腰牌,沉声道:“只是我这一走怕是要些时日,从明日开始,明德帝那边的执勤都由你来负责,务必做到吃穿用度都要过你的手,可明白了?”
姜离的语气异常认真,萧秀明微微一愣,看了看他,点头道:“好,我明白了,指挥使放心。”
至于其他的事,姜离继续与萧秀明做了交接,一切准备妥当后,姜离这才带着刀,赶回了自己的府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