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回雁听到这,冲一旁的谈明问道:“姜离之前,经常在哪里当值来的?”
谈明恭敬道:“回太后,姜指挥使,一直在乾清宫内当值呢。”
“是么。”姜回雁道:“你养伤的这段时间,哀家瞧着那萧秀明守着也挺好,你便不用去乾清宫了,换去长乐殿罢。”
长乐殿,姜淑娴现在的住处。
姜离心下登时咯噔了一声。虽说让他去守姜淑娴,于他也不是件坏事,但比起得到姜回雁的信任,姜离更担心的是明德帝的安全。
姜离心思百转,正在他想着要如何巧妙地回绝的时候,却听姜回雁又开了口:“哀家记得,娴儿今年,也及碧玉*了罢?”
谈明在一旁答道:“回太后,正是。”
“正是出嫁的年纪啊……”姜回雁喃喃道,她垂下眸子,伸手抚着怀里的玉如意,像是不经意间说出口:“说起来,那北都世子好像及了弱冠,还没婚娶呢?”
第30章 原是醋了
姜回雁不经意地开了口,眼睛余光瞥了姜离一眼,慢慢说出了那句话:“那北都世子好像及了弱冠,还没婚娶呢?”
谈明在一旁俯眉躬腰道:“太后记性真好,那世子确实还孤家寡人呢。”
姜回雁笑了笑,用保养的极好的手指摸了摸怀里的玉如意,道:“世子可是边家血脉,大虞皇室凋零,明德帝还年幼,繁衍子嗣一事,该他做的,他便逃不得。”
姜离早已落了一身冷汗,他努力保持着面上的平静,垂头道:“太后的意思是,要将公主殿下许配给那边子濯?”
姜回雁看了看他,慈祥道:“哀家知你与他有过节,且听听你的意思?”
“万万不可!”姜离答道,起身掀袍跪在姜回雁身前,俯身冲她磕了个头:“微臣反对并非因私情,而是那边子濯整日不学无术,荒诞无状,太后您忘了,万寿节时,他还当着众臣出丑,惹人笑柄,公主是太后您的掌上明珠,如何能让这等混蛋糟蹋!”
姜回雁翘着兰花指抚了抚自己的脸庞,悠声道:“正因哀家疼她,哀家才舍不得她下嫁给那些个大臣。”
“可那边子濯,有男子之好啊,太后!”
“姜离。”姜回雁眼神一凛,声音登时压了低。
姜离额间冷汗猛地便冒了出来,他深吸了一口气,连忙躬身伏在地上,咬牙道:“微臣斗胆,求太后赎罪。”
屋内,空气骤然安静了片刻。
姜回雁眸子微垂,抿唇看着躬身在地,低眉顺目的姜离,忽的轻笑一声,伸手招呼了一下谈明,道:“哀家又没说你,你慌什么?”
姜离被谈明扶着直起了身子,因没得到姜回雁的首肯,仍旧跪于地上,抱拳道:“……微臣句句肺腑,求太后三思。”
姜回雁却并没有顺着他的话说下去,只是侧过头,从一旁的果盘上捻了个葡萄,慢悠悠剥了起来:“哀家记性有些不好,你当年在北都,与那边子濯生活了多少年来着?”
姜离越听,一颗心便落得更沉,他双手捏的死紧,道:“回太后,不过三年。”
“你与他同个屋檐下生活了三年,从没传出过他有这癖好,自这厮来了瞿都却有了?”姜回雁缓缓吃下那颗葡萄:“还是说,那三年的事,你对哀家说了谎?”
姜离一听,膝行了几步,字字恳切:“太后明查!那贼子当年誓要置臣于死地,微臣如何会帮他说话!”
姜回雁勾了勾唇,道:“那么,哀家便不信他真有这癖好。”
“太后……”
“好了。”姜回雁皱了皱眉,烦躁地挥了挥手道:“这瞿都城里身份配得上娴儿的只有他。此事哀家主意已经定,你下去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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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日里起了风,姜离刚出宣德门,脖子上便被吹的一寒。
他缩了缩脖子,伸手将衣领往上提了提,抬头看向被夕阳染红的天际。
方才姜回雁的话像是一把利剑,直直插入姜离的心口,不管是插进去还是拔出来都让他疼如骨髓,难以忍受。
一直到这一刻,姜离才发现,自己竟然从来没有想过,边子濯将来会成亲这回事。
他一直以为,鸿景帝死了,最坏的结果无非是他俩这般纠缠下去,不死不休。
可姜回雁说的没错,边子濯是皇室血脉,就算她不给边子濯赐婚,那些个大臣呢?言官呢?大虞的皇室血脉如此枯竭,总有一天,边子濯便会被他们逼着与女人成亲,生下所谓的边氏子嗣。
一想到这,姜离忽然觉得喉咙堵堵的,他被一种倦腻感笼罩折磨着,满眼都是彷徨,仿佛置身在一场噩梦中。
“嘎——嘎——”
突兀的两声鸟叫唤醒了姜离,他蓦然抬起头,正好看见一只夜鸦在他头顶盘旋了好几圈,复又叫了一声,朝着城郊飞过去。
姜离怔愣了一瞬。
边子濯……
是边子濯在叫他。
姜离咬了咬下唇,深吸了一口气,提气跃了出去。
城北陇山。
这里曾是皇家御用的马场,可惜国库穷了太久了,早已荒废,现在这里除了地势开阔依山傍水外,其实就是一片布满杂草的蛮荒之地。
既然是蛮荒之地,自然不能用来养马,边子濯不知从哪搞了些打零工的人,仅一日便清了些杂草,露出不大不小一块还算是平整的草场来,简单搭了个马厮,圈了三五匹马先放着,自己在一旁悠悠然撒着马料。
姜离见在场有外人,便扯了黑布裹好脸,这才走了过去。
边子濯早已发现了他,将手上剩着的一点草料丢进槽沟里,转头看向他:“怎么来的这么晚?”
姜离斜眸看了看一旁正在忙活的工人,抿唇没有说话。
边子濯了然地笑了笑,伸手拽起马厮里一匹健壮的红色骏马,一手捞了姜离的腰,将人锢在怀里,轻轻一跃便翻上了马。
四周众人被边子濯这动作吓到,只见边子濯怀里搂着一个看不清面庞,身材修长的男子,爽朗一笑道:“看来本世子这骑马的技术还没废,佳人犹在,当应纵马轻狂也!”
“啪!”的一声,边子濯策马扬鞭,骏马嘶吼一声,扬起四肢蹄子便跑了出去,这可是朝廷下发的战马,边子濯明显架不住,马儿四处乱撞了一通,撒丫子跑了出去,离了老远还能听到边子濯的笑声。
姜离被颠的恶心,一把扯下遮着脸庞的布,道:“已经跑远了,世子殿下不需得装了!”
边子濯听罢笑了笑,圈在姜离腰两侧的胳膊猛的一紧,胡乱飞奔的战马前蹄扬起,打了个响鼻,乖乖停了下来,原地踱步了几下后,被边子濯轻轻一拍,开始慢慢走了起来。
边子濯的策马技术自是没得说的,姜离总算是缓了身子,刚想说什么,这才发现自己被边子濯双手环绕着,两人前胸贴着后背,看起来甚是亲密。
“这下不颠了?”边子濯嗓音带着笑,不知从哪掏出个布裹着的东西来,塞到姜离手上:“桂花酥,知道你馋。”
姜离愣愣地捧着那包桂花酥,胸腔里像是落了蚂蚁,细细密密地痒,他咬了咬唇,剥开那层布,抓起一个桂花酥便往嘴里塞。
边子濯低头看了看姜离,总觉得这人似乎有些不对劲,他正准备问,后者却先开了口:“世子殿下还没说,你打算用这马场做什么?”
边子濯愣了愣,笑道:“马场么,自然是养马了。”
姜离挑眉:“就养刚才的那几匹马?”
“当然不。”边子濯道:“御马监给了百匹,等马场收拾好,便会着人送到我这儿来喂。”
姜离嘲道:“世子殿下可真敢接。百匹战马,若是其中几匹出了问题,怎么办?”
“顶多不过锒铛入狱,她还敢斩了我不成?”边子濯哼道:“朝中都知我是纨绔,纨绔怎么养马?自然是不能养的太好,姜回雁这是等着我出错呢。”
姜离听到这儿,忽然想起太后的盘算来。边子濯养战马失误,姜回雁便能让他戴罪立功娶姜淑娴,留个绵延子嗣的任务给他。
原来如此,原来姜回雁早就有这打算……
“但这可是战马。”边子濯又道:“既然是战马,便是大有用处。”
姜离顿了顿,扭头看向他。
边子濯拽着姜离的手摸了摸马鬃:“这些马可是秋猎用的,今年的秋猎地儿选在瞿都城外的雾山行宫。今年又旱又涝,收成不好,雾山上的定国寺,太后肯定是要去拜上一拜,为民祈福。”
“今年年初江南乱了,现下两浙乱了,如果太后去庙里参拜又出了事,你觉得百姓会怎么想?”边子濯道。
姜离想了想,道:“如今虽说民怨四起,但姜党根植颇深,世子殿下觉得,推翻姜回雁,光凭借此事便能成么?”
“自然是不行。”边子濯道:“她前面的坑还多着,我在等她一个个跳。”
边子濯收了马鞭,任由马儿在草场上随意走着,身子前倾靠在姜离的背上:“我说完了,你呢?今天去宫里探到了什么事儿?”
姜离抿唇不语。
边子濯用腿碰他:“说啊?”
姜离回眸瞪了他一眼,寒声道:“姜回雁想让你娶姜淑娴。”
边子濯动作顿了顿,随即眼睛一亮,伸手捏住姜离的下巴,将他的脸转了过来。
“我说你今天怎么回事。”边子濯唇边的笑意快要压不住:“原是吃醋了。”
第31章 剪不断,理还乱
姜离身子一僵:“世子殿下,自恋也要有个限度。”
边子濯盯着他的眼睛,沉下声音道:“姜离,你就偏要跟我口是心非?爹生辰那天你是怎么说的?”
“边子濯,我劝你不要会错意。”姜离也不卑不亢地盯着他,寒声道:“你对我是很特别,可过去是过去,现在是现在。”
过去,他可以义无反顾地爱他,可现在,经过了那么多事、那么多年,当年的懵懂少年也已及弱冠,尽管不知道为什么边子濯开始对自己转变态度,可感情碎了就是碎了,权没有说粘在一块儿还能完好如初的道理。
他被伤过,被厌过,他被他恨被他弃,如今,他已没有足够的信心和精力,再如同年少一样纯粹。
不是不愿意,而是真的怕了。
如果再被伤一次,这千疮百孔的心还能不能粘好?
姜离不知道。
所以他宁愿不要。
边子濯的指尖微微颤抖了一下,怀中人浑身都透露着疏离,边子濯垂眸看着他,只觉得胸口像是被人紧紧攥住,口中更像是嚼了黄连,苦涩从喉头蔓延至全身。
其实他也知道,两人的过去早就搅在一起一团乱麻,扯也扯不清了。
可他仍旧抱有一丝莫名的期待,期待两人的过往可以一笔勾销。
但期待,终归也只能是期待罢了。
马儿打着响鼻,驮着两人慢悠悠地在原野上走着,姜离发丝微扬,他有些不自在地转过头去,不想鬓边却被身后那人落下一吻。
边子濯什么话都没说,没有反驳,也没有辩解,只是嘴唇轻轻贴在他鬓角,没有任何进一步的意思。
姜离微微睁大眼睛。
他俩之间,已经许久没有这般和平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