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离眉头一皱:“……什么意思?”
“皇上!皇上快到这边来!”
“皇上!这紫禁城早已被姜党控制,学生带你走啊皇上!”
“姜党揽政独权!天理不容!皇上!莫要被奸臣扰了圣听啊!”
萧秀明咬牙大喝:“指挥使!学生太多,拦不住了!”
谈明倾身,凑到姜离的耳边,压低声音道:“太后跟管叔伯斗了这么多年,无非就是为了权力二字。太后垂帘听政,好歹明德帝还能坐在龙椅上,日日享受着帝王待遇,可那些个文官呢?满嘴仁义道德,可有真正在为明德帝着想?”
姜离猛地瞪大眼睛。
“逼宫废公主不说,甚至还想将明德帝抢走,这是要给明德帝在历史上画上多大一个污点才罢休?”谈明嗤笑一声:“况且抢走后呢?离开紫禁城,当个流落在外的傀儡皇帝,然后再被管叔伯利用,当他与太后夺权的筹码?”
萧秀明身上已经不知挨了多少打,转头喝道:“指挥使!快带皇上走啊!”
“姜指挥使,现在可是在紫禁城内,这里面发生的任何事,外面都不会知道。”谈明道:“你若真是为了明德帝着想,你现在应该做什么?”
太学生终于冲破了禁锢,推搡着朝明德帝奔来,明德帝惊叫一声,慌乱间,大哭着伸手抓住姜离的衣摆,却有更多双手伸向明德帝。
姜离伸手去挡,可学生实在是太多了,七手八脚地抓来,姜离抱着明德帝的胳膊被人为掰开,明德帝的身子骤然被一众太学生抱在怀里往外扯去,可明德帝手上却死死抓着姜离的衣服,不肯松开。
孩子满脸都是泪,尖声哭喊道:“离哥哥!救救我,离哥哥!”
一声声,几乎叫的姜离心都要碎了。
自他来了瞿都,孤身一人度过这些个春秋,昏暗的岁月里,只有明德帝是无条件的信任他、依赖他。
这个他几乎看做弟弟一样的宝贝。
这些人怎么敢,为了那些荒诞的理由,从我身边夺走他——!
“锃——!”的一声。
绣春刀骤然出鞘。
姜离满目狰狞,双眼血红,挥刀直劈学生面门。
“离儿。”
定北侯府的梧桐树下,边拓抱着姜离坐在秋千上,小小的怀里揣着一本诗集,被边拓一字一句地教着。
“人生自古谁无死?”边拓轻声念着。
小小的姜离用手抚着纸面,摇头晃脑:“人生,自古,谁无死?”
边拓微笑:“留取丹心照汗青。”
“留取,丹心,照汗青!”
边拓摸了摸姜离的小脑袋,道:“离儿真乖。”
“爹,为什么让我读这个?”小姜离问。
边拓看着他,慈爱一笑,道:“你今天不是问爹,为什么不杀掉那个朝廷里来的人么?”
小姜离点了点头,道:“那使臣对爹大不敬,还口出狂言,不明事理,该杀。”
边拓垂了眸子,道:“离儿,你要记得,当武将的人,最是纯粹。武将只用去与外敌拼杀,但这偌大一个国家,都靠着这堆耍嘴皮子的撑着,若是没有他们,我们背后保护着的国家,便不叫国家。”
“武将比生命更珍贵的,是武器,文人比生命更贵的,便是骨气。可自姜回雁当了政,重奸佞,亲小人,这是在断文人的骨气。文人失了骨气,便会不知礼义廉耻,只知溜须拍马。”边拓说着,伸手抚着那本文天祥诗集,道:“蒙元朝廷让文天祥死,便是最低级的处理方案,也是给后世最珍贵的例子。”
小姜离似懂非懂地瞧着边拓,轻轻点了点头。
边拓看着他,轻声道:“离儿,你要记得,文死谏,武死战,此之谓忠臣。所以,不到万不得已,文官,一定不能杀。”
姜离双眼通红,绣春刀迎面劈下——
时间在这一刻好似过得异常的慢,混乱之中的众人,目光都紧紧盯着姜离的动作,锋利的绣春刀在烈日下映射出寒光。
利刃迫近,几乎就要见血。
“指挥使!”萧秀明忍着脸上的痛,双手死死拨开人群,大声喝道:“姜指挥使——!”
“报——!!!”
快马加鞭,一骑兵快马突入玄武门,手上拿着一纸兵报,冲众人大喝道:“不好了!谈大人!定北军旧部进京闹事了!”
第35章 看着我
刀刃在离那个太学生脸颊还有一寸的地方骤然停住了。
学生被吓得“噫”了一声,腿一软跪坐在地,满脸都是冷汗。
下一刻,萧秀明便眼疾手快地冲了出来,一把拽住姜离的肩膀,将他往后推了推,低声提醒道:“指挥使!”
姜离还在怔愣间,转头看向那个高坐于马上的信使,低声喃喃道:“他刚刚说,定北军旧部……?”
姜离下意识地,脑海中忽然浮现出边子濯的脸,他眨了眨眼睛,还未等他说什么,谈明却径直走上了前,冲姜离勾了勾嘴角,扬声道:“指挥使稍安勿躁,怎么能动刀呢?”
姜离身子顿了顿,他眼中情绪翻涌,抿唇看向谈明。
“左都督,定北军一事重大,这些人,还是先抓起来打入诏狱,再另行发落吧。”谈明道。
“谈公公说的是。”方裘悠悠然向谈明行了个礼,随即立刻冲禁军下了令,勒令将在场的太学生们都抓起来。
方才被冲散的禁军这下子忽然变得训练有素了起来,三下五除二便将太学生抓了干净,一个个绑好塞了嘴,被禁军推着押往诏狱。
姜离直直站在原地,冷眸瞧着这一切,萧秀明站在姜离身前,咬牙看了看,伸手捏了捏姜离的肩膀,冲他轻轻摇了摇头。
“指挥使。”谈明笑着走了过来,姜离下意识地伸出手护住明德帝,将孩子往自己身后推了推。
谈明垂眸看了看明德帝,复看向姜离,皮笑肉不笑地说道:“今日一事,辛苦指挥使了。”
辛苦?真是讽刺。
他差点就因为怂恿,被谈明和姜回雁当做斩杀文官的利刃。
杀文官——那可是开大虞之先例,之后姜回雁想要再拿文官一脉下手,便会更加有恃无恐。如此巨大的一个陷阱,若不是边子濯及时闹了事,还不知现在会是什么样。
姜离咬了咬下唇,紧紧握住自己因后怕而颤抖的手,他盯着谈明看了半晌,忽的,脸上扯出一个微笑来,哑声道:“谈公公过奖,微臣应该的。”
“谈公公、都督。”那信使下了马,将手上书信呈了上来,道:“北都旧部被副将秦攸带着,现下正在瞿都城外叫嚣呢,害怕引起骚乱,已经下令将城门关上了,不敢放人进来。”
“怎么回事?”谈明尖着嗓子,厉声问道。
那信使顿了顿,沉声道:“回谈公公,定北军旧部怒批曹汀山在北都大权独揽,飞扬跋扈,有政变之嫌!”
谁也没想到,偏偏在这个时候,定北军旧部会聚在一起,不远万里从北都赶来,进京闹事。
身为前罪臣边拓的部下,定北军旧部虽已被纳入曹汀山麾下,但因屡有怨言,闹事也不足为奇,但这次闹事的名头却尤为响亮,以至于让姜回雁不得不重视起来——曹汀山作为当年帮姜回雁除掉边拓的宠臣,受封北都,掌管西北及北都两处重兵,此等重要的位置,最怕的就是他佣兵自重。
这是边子濯一贯的手法,曹汀山想利用边子濯和管叔伯推翻姜回雁,边子濯这个难伺候的主儿,自然不会让曹汀山独善其身,遂直接将太后最忌惮他的事摆在了明面上。
谋逆之事为大,太学生死谏废公主一事便落了下风。
谈明速速禀报姜回雁后,禁军四大营全部出动,与定北军旧部于瞿都城外相会,谈明则带着司礼监的人和方裘前往城外,见定北军副将秦攸。
与此同时,世子府也被姜回雁下令严格监视了起来。
姜离匆匆领命,带着锦衣卫的人去了世子府,将世子府四周围了个水泄不通。世子府内的下人见姜离带人来了,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却见姜离径直推门闯入世子府,走到边子濯的房前,踹门而入。
只见边子濯的屋内酒气弥漫,那人正喝的大醉,在床上睡的天昏地暗,时不时还伸手在空中抓上一抓,嘴里发出些不干净的声音。
萧秀明脸上方才被挨了好几拳,此时正拿着冷布捂着脸,他被屋内的酒气熏的皱了皱眉,看向姜离道:“指挥使,如何禀报太后?”
姜离眼神复杂地看了看醉的不停梦呓的边子濯,转头将门一甩,大步走了出去。
“如实禀报就好。”姜离道,边子濯胆子大到竟敢让秦攸带兵来瞿都,自然是不怕查的,姜离思索及此,又道:“顺便去查查世子殿下什么时候喝的酒,跟谁喝的,什么时候回的世子府。”
“是。”萧秀明领命。
“还有。”姜离拦住他,继续道:“将世子府看严实了,没太后的命令,世子府一概不允许出入!”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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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日的夜黑的早,瞿都城内四下里点了灯,世子府外的围墙处,姜离正靠在墙边站着,听着手下的人向他一个个禀报。
“今日天还没亮,世子便去了工部尚书宛舂辅府上,拉着他家小儿子宛平延跟自己一块儿去了回春楼。”一个锦衣卫如实说着:“回春楼的老鸨说,今儿白日里有头牌绘春的初潮礼,世子殿下就是奔着这个去的。”
姜离听罢,眉尾几不可见地跳了跳。
萧秀明愣了一愣,问道:“回春楼不都是小倌么?小倌有什么初潮?”
那锦衣卫年纪小,脸上尴尬一红,道:“老鸨子说是有的,特意用东西模拟,说是卖的很好。”
萧秀明瞪大眼睛,嘴巴微张,转头看见姜离的脸已经黑的吓人,连忙又问道:“然后呢?世子怎么会喝醉了回来?”
“说是世子太兴奋了,又被宛平延连着灌了许多酒,还没脱裤子,就已经醉的不行了。午时还不到,宛平延便抢了绘春,找人给世子送了回府上。”
萧秀明点了点头,转头刚想与姜离说些什么,却见着姜离的面色似乎缓和了些,正扭头看着不知道什么地方。
萧秀明怔愣了一下,刚要出声,世子府的大门突然被人打开了。
一个佝偻着身的老者站在门前,探出一个脑袋来。
他脸上沟壑极深,头发花白,半边脸上戴着个银色的寒铁面具。
姜离转眸去看,目光在那熟悉的寒铁面具上顿了顿,抿了唇,没有说话。
只见那老者瞅了一眼站在门口的几人,用苍老的声音絮絮叨叨道:“几位官爷,您是要守着世子么?世子府大,不如进来休息?老夫守着门口睡呐,听您说话,睡不着……”
萧秀明忙道:“老伯,不用了,我们需得奉命守在门口呢。”
“哎哟……那要不要老夫给你们拿些吃的?厨房里还有些桂花糕没吃呢……”那老者又道。
“不用了,多谢老伯,我们不饿。”萧秀明道,转头却看见靠在墙边站着的姜离脑袋微垂,脸上神色被世子府门口的灯火映的有些疲惫。
“指挥使?”萧秀明唤了一声。
“……嗯?”姜离似乎在发呆,他愣了愣,抬眸看向他。
“您是不是累了?”
姜离愣了愣,摇了摇头,轻笑道:“没有。”
萧秀明忽然想到白日里太学生的事,他知姜离今日里受了算计,定是心下不忿,遂走到姜离身边,低声道:“指挥使,您现在状态不太好,要不还是进世子府歇息一下罢?太后让我们封锁世子府,您在府上盯着他,倒也说得过去。”
姜离低了低头,犹豫道:“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