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笑话,文官自诩清流,干的龌龊之事,与姜党又有何异?”姜离靠在床边,盯着边子濯道:“那世子殿下呢?太学每年的开支可不小,那一个个读书的,都是未来大虞的国之栋梁,你不救吗?你未来想当皇帝,现在不就正是你立威的机会?”
边子濯抬眸看向他:“如果我救,就是与管叔伯为敌。”
姜离哼了一声,扭头看向一边:“你不如再将话说的明白点,太学生死谏,明德帝注定会被牵连,姜回雁只会更想除掉明德帝,反倒是帮你扫清障碍了。”
“你就那么担心那个小皇帝?”边子濯瞪着他:“还没明白么?下一个皇嗣出来之前,至少姜回雁不会让他死。”
“不死也可以残。姜回雁要的是控制,她只要求皇权一直掌握在自己手里。”姜离看着边子濯说:“你们准备什么时候进紫禁城?”
边子濯看了看他,道:“你不准去。”
姜离一下子坐直身子:“你说什么——?”
“管老这次是下了决心,定是要去乾清宫闹出个结果来的。到时候场面混乱,你跟着去做什么?”
“既知道乾清宫会乱,我便更要去。”姜离沉声道:“我要去护着明德帝。”
“锦衣卫有的是人!”边子濯也怒了,死死盯着他道:“你知道那些个太学生有多犟么?你可是被被朝中人当做姜党的,万一成了流血冲突,你觉得史书要怎么写你?你担得起这千古骂名,担得起被那些笔杆子史记官骂的体无完肤么!”
“那又如何!”姜离一把推开边子濯道:“除了我,你们有谁在乎过明德帝的安危!”
边子濯咬牙,气不打一处来:“姜离,你为什么……”
你为什么,对明德帝这么好。
边子濯本是要这么说的,但当他与姜离骤然对视的时候,他好似忽然就明白了些。
说是在明德帝身上看到自己的影子也好,说是对明德帝遭遇的惺惺相惜也罢,同是笼中鸟,姜离似乎对他产生了强烈的、偏执的护雏行为,只因不想这个小皇帝未来,活的跟自己一样。
边子濯身子顿了顿,捏了捏鼻梁道:“知道了,我会派暗卫的人去,保证明德帝的安全。”
姜离冷笑:“我才不会相信……”
“姜离。”边子濯的声音忽像是淬了冰,带着不容置喙的语气:“装病也好,找其他什么借口也好,你不准去。”
料准了姜离不会听话,边子濯这几日都歇在姜离府上,好在打了新的床,两人睡着也不嫌挤,就是姜离日日夜夜都要发疯,经常出其不意一脚给他踹下床去,或是忽然间给他来上一拳,紧接着的结果便是两人一路扭打到床上,互相之间各不相让。
跌跌撞撞终于过了三日,天还没亮,元昭忽然敲了房门。
边子濯睡眠浅,他轻手轻脚地翻身下床,确定姜离还睡着,这才走了出去,将房门掩好。
“世子殿下。”元昭从怀里掏出一个瓷瓶来:“治心疾的药。”
边子濯接了过来,抬头看了一眼元昭。
元昭半遮面的银光面具在月色中闪了闪,冲边子濯极小幅度地点了点头。
边子濯阖了眼,轻声道:“门口等我。”
说完复推门而入。
屋内,姜离已不知什么时候醒了,他侧躺在床上,一双眼睛在夜色中滴溜溜闪着光,一错不错地看着他手里的瓷瓶:“什么东西?”
“上次说的,治你病的药。”边子濯坐在床边,从瓷瓶里拿出一颗药丸闻了闻,道:“桂花糕吃完了……应该不苦,直接吃吧?”
姜离坐起身子,他没有穿衣服,青丝蓦地落了满背,在月光下看着,端地惹人怜惜。
见他只是怔怔看着那药,边子濯笑了,伸手去摸他的脸:“怎么了?”
姜离侧头躲开他的手,嘴唇嗫嚅了一下,道:“……不想吃药。”
许是因为刚醒,姜离这话带了些浅浅的撒娇意味,边子濯忽然觉得他这模样甚是乖巧,心头动了动,倾身在他唇上吻了吻,哄道:“乖,好好吃药,心疾会治好的。”
姜离睫毛扇了扇,垂下眸子。
边子濯将那颗红色的药丸轻轻贴在姜离唇边,捧着他的脸:“阿离乖,张嘴。”
姜离犹豫了好半晌,张了口,将那药丸吞了下去……
边子濯在床边坐了良久。
直到床上的人呼吸变得低沉而绵长,他才长舒了一口气,缓缓站起了身子。
元昭推门而入:“殿下,时辰到了。”
“知道了。”边子濯复看了一眼熟睡的姜离,伸手摸了摸他的脸,笑道:“走吧。”
两人的脚步声逐渐行远。
直到万籁俱寂,床上的人忽然动了动,姜离撑着身子坐了起来,他看了看紧闭的房门,唇齿微张,将那颗药丸完好无损地吐了出来。
第34章 千钧一发
姜离到的时候,镇抚司内已经乱成了一团。
留守镇抚司的锦衣卫们一看到姜离,登时像看到了救命稻草一般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地说着:“出大事了姜指挥使!太学生逼宫了!”
现下还没到上朝的时辰,姜离没想到管叔伯的动作这么快,他咬了咬牙,四顾看去没有萧秀明的身影,遂急声问道:“老萧呢?”
“萧哥在乾清宫执勤呢。”有人说了一句,劝道:“指挥使,司礼监已经来催了好些次了,教咱们快些去支援呢。”
听到有萧秀明守着明德帝,姜离悬着的心总算收了一收,连忙组织好人手,带着一群锦衣卫急掠出了镇抚司。
要说还是禁军反应快,一些死读书的学生,拳脚功夫落的不是一点半点,刚过玄武门就被禁军拦下来了。
玄武门离乾清宫并不远,姜离带着人几个起落走到跟前,眼见着面前站了一堆太学生,太学生对面,站着好些个禁军,正横刀拦着。
那些学生身着学服,用手指着士兵,嘴上唾沫皮子横飞,肚子里的墨水在此时发挥了不小的作用,引经据典地一骂,将人祖宗十八代用嘴皮子凌迟了一遍,没点文化的人还愣愣的听不明白。
随着锦衣卫的人到了场,不知是谁看到,指着姜离大吼了一声,一众太学生又开始叫嚷推搡起来,场面那叫一个混乱。
禁军左都督方裘正黑着脸站在玄武门前,转头看见姜离带人来了,面色不善地冲他道:“姜指挥使真是姗姗来迟呵,您再来的晚点,人可就要冲到乾清宫门口了。”
方裘任职禁军十八载,如今好不容易混到了左都督的高位,自是对姜离这种“关系户”深恶痛绝,从姜离刚上任至今,他就刻意跟姜离保持距离,不到万不得已,绝不与姜离对话,像是防什么疫病一样。
姜离知他不善,也懒得与他多说,简单行礼道了谢,问道:“皇上呢?”
“有本督在,如何会惊扰圣驾。”方裘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恶声道:“倒是指挥使,您作为皇上的狗,这回怎么嗅觉不灵了?要知道,这嗅觉不灵的狗,紫禁城可不需要。”
“自是没有左都督行事果断,微臣哪敢跟您抢功。”姜离也笑,走到方裘身侧,扬了扬下巴指了指那些学生,道:“那这些个太学生,不如也由右都督做主了罢?”
方裘面色一凛。
开什么玩笑,这些可是太学的人,他再怎么嚣张,也不敢拿太学的人开刀,这要是碰掉了一根头发,将来的文章里还不知道要怎么骂他,那他这十八年摸爬滚打的官场生涯,可就真的白费了。
两人正说着,一学生拿着本孔孟,高举大呼起来:“姜党独揽朝政,外戚倾野,如今竟还妄想利用安乐公主延续揽政之大不敬,吾国危矣!”
众太学生义愤填膺,振臂高呼:“国危矣!国危矣!”
声势之浩大,姜离和方裘见状,脸上神色都变得凝重起来。
今日太学生来的人数并不算少,乌泱泱挤在玄武门门口,愣是给堵了个水泄不通。
由此可见,此之一事必定影响甚广,难免会牵扯到明德帝,姜离额角落下些冷汗来,转头冲着其余锦衣卫道:“封锁所有紫禁城出入口,不要让任何一个学生通过。”
“是!”
姜离看了看天,道:“今日天太热了,顺便再去拿些水和吃食来。”
几个锦衣卫点了点头,转身走了。
“指挥使这是想做困兽之斗么?”方裘哼道。
“自古学生就是不能碰的。”姜离道:“还是说,左都督有其他的法子?”
方裘冷笑一声,不再去理他。
“指挥使!”忽的,身后有人唤他,声音急切道:“谈公公带着皇上来了。”
姜离身子猛地一顿,他闻言转身,正好看见身后不远处,谈明悠然行来的身影。而在谈明身后,明德帝正身着一身明黄九爪龙袍,被人用轿子抬着,轿边,萧秀明正垂头迈步,脸上有几道明晃晃的血痕,一看就是被人打的。他甫一抬头看到姜离,嘴唇张了张,咬牙侧过头去。
最不想发生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姜离浑身的血液霎时间凝住,他双手紧握,指甲几乎嵌入肉里。
“哟,谈大人怎么来了。”方裘笑了笑,以他这种性格,也是瞧不上谈明的,只见他走到谈明跟前道:“这点小事儿,惊动了您,是本督做的不够好了。”
谈明看着方裘,手上用浮尘轻轻一甩,皮笑肉不笑道:“左都督这事儿办的是不够好,太后特地要咱家来看上一看。”
方裘举起双手道,看着谈明咧了咧嘴,道:“是了,还请谈公公多加指正。”
谈明没再理他,转头看向姜离道:“姜指挥使,现在是什么情况?”
姜离咬了咬牙,努力平复心情,冲谈明行礼道:“回谈公公,暂时拦住了太学生,但学生们迟迟不肯走,怕是还要等上些时辰,不若谈公公先带明德帝回去……”
“学生们不肯走,你们就跟他们干耗着么?”谈明厉声道:“太后代理朝政多年,一直以来恪守职责,为的就是让我大虞朝政不乱,现在倒好,区区太学,闯入紫禁城来,你们这些锦衣卫和禁军,竟然还拿他们没法子!”
姜离低下头,抿了抿唇,道:“微臣失职,但现在这里混乱,微臣恐伤了明德帝和公公。”
明德帝见姜离这副模样,心下难过,一下子跳下轿子,往前走了几步拽着姜离的衣服:“离哥哥!”
“皇上!”
“啊!是皇上!”
众学生看到了明德帝,群情激愤,那个拿着孔孟的学生更是大声高呼道:“自古以来,臣死谏武死战,学生只为扶大虞之继统,废公主以抗太后之专权,皇上!臣死足矣!”
此话一出,一石激起千层浪,姜离猛地一抬头,便瞧见一些个文质彬彬的学生们,开始与禁军推搡起来。
姜离心下暗道不好,连忙伸手拦在明德帝身前,喝道:“谈公公,还请速带皇上先走!”
哪知谈明只是抚了抚手上的浮尘,道:“走什么走,他们不就是想找皇上么?咱家把皇上带来了,有什么话,教他们来与皇上说。”
姜离浑身猛地一震,转头看向谈明:“谈公公,你——”
一旁,听得两人对话的方裘嗤笑了一声,双手抱胸,继续看戏。
“废公主!扶继统!废公主!扶继统!”学生们继续推搡着,眼见着禁军快要拦不住,方裘看了看情况,在姜离看不见的地方侧过头去,与谈明对视了一眼。
随即,他冲着禁军大声道:“好好拦着,可别让太学生闯进来,伤了皇上。”
诡异的是,方裘刚说完这话没多久,本就防的死死的太学生忽的冲破了禁军的阻拦,直直朝明德帝飞奔了过来。
“皇上!快离那些奸臣远些!”
“学生来护驾了皇上!”
众学生冲来,姜离登时目眦欲裂,带着锦衣卫护在明德帝身前,怒喝道:“保护皇上!”
几声巨响,萧秀明已经带人与太学生扭打在了一起,面对着学生不能用刀,那些个学生人又多又挤,几个王八拳下来,个个锦衣卫脸上都挂了彩。
明德帝年纪尚小,这下被吓的不轻,一直拽着姜离的衣服,瑟瑟发抖地躲在姜离身后,害怕的不敢说话。
“谈公公!”姜离一把推开一个学生,一手抱着明德帝,转头再次冲谈明,怒吼道:“快带皇上走!若是真伤了皇上怎么办!”
谁知谈明只是轻笑了几声,抬脚走到姜离面前,道:“寻常百姓造反,自是不能轻饶。但自古太学生就因为身份有着免死金牌,太后早就对此不愉。姜指挥使,借此机会,咱们将这免死金牌除去,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