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哲送走边子濯,和往常一样熬了药端到姜离屋前,刚推门进去,抬手便看到了床上睁着眼睛的人儿。
“啪擦”一声,手上的碗落了地,张哲连滚带爬跑到姜离的床前,捧住姜离的手大哭道:“阿离!你终于醒了。”
姜离微微睁着眼睛,整个人虚弱如斯,连睫毛的颤抖都依稀可见,他眸子微转,在看到张哲布满泪痕的脸时,嘴唇翕动了一下。
“要喝水是吗?我去给你拿。”张哲说着,连忙从旁边的桌上拿了水来,扶着姜离坐起身,给他一点点喂了下去。
等到姜离喝完水,张哲将水杯放到一旁,伸手去把他的脉,问道:“阿离,你身子还有哪里痛吗?意识清不清楚?”
姜离似乎有些懵,他轻轻摇了摇头,正准备说什么,抬眸便瞧见闻声赶来的元昭。
“二少爷!”元昭在见到姜离后眸子一亮:“你终于……”
不想,元昭话音未落,姜离的眸子却瞥见了他身上属于定北军专用的勋章。
只见姜离霎时间愣了愣,随即,他瞳孔骤缩,整个人像是见到什么可怖的东西一样,痛苦地抱住自己的脑袋,从喉咙里爆发出骇人的惨叫声。
“阿离?阿离!”张哲被他吓了一跳,想去抓住姜离的手,但后者却像是受了惊的兔子,整个人害怕地往床角躲去,嘴里惨叫声愈发凄厉。
元昭整个人呆愣在门口,直到赶来的赏伯南一把将他推开,指着他的鼻子骂道:“滚出去,别出现在他面前。”
“我……”
“要我说第二遍!?”赏伯南道。
张哲摸着姜离的脉,满脸焦急地看向赏伯南,哭道:“伯南公子,你快来看看!阿离的脉又开始不稳了!这次比以往更严重。”
“受了那么大刺激,比以前好就怪了。”赏伯南说着,几步跑过来,掰开姜离的嘴就丢进去一粒药丸,道:“快吃!”
但姜离不肯下咽,他整个人依旧沉浸在恐惧中,身体也在不停地颤抖,赏伯南别无他法,只能单手捂住姜离的嘴,将他脑袋微微仰起,温声劝道:“姜离,你乖一点,咽下去就好了。嗯?”
不想姜离力气太大,几乎快要挣脱,赏伯南连忙腾出一只手撩开姜离的衣服,袒露出他心口的伤处,冲张哲吼道:“张哲,快!”
张哲听罢,连忙拿起银针,对着姜离胸口处的大穴猛的扎了进去。
姜离浑身一震,整个人瞳孔涣散,“咕嘟”一声,咽下了那颗药丸。
赏伯南缓缓接住姜离瘫软下来无意识的身子,轻轻将他重新放回床上,悠悠叹了一声。
“伯南公子,阿离他……”
“他现在完全受不了刺激。不要让任何定北军的人靠近他。”赏伯南叹道,转头看向张哲:“尤其是边子濯。”
第79章 先帝遗物?
姜离感觉到自己似乎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这个梦里,一直是黑乎乎的,一点光都透不进来。恍惚中,张哲似乎一直在给自己喂药,赏伯南也经常守在床边,将一根根银针插入他的胸口。
但尽管如此,姜离依旧没有任何实感,他像是坠入云端,无声无息地聆听着周遭的一切。
他感到有人一直抓着他的手,有人哭泣着呼唤他的名字,他还感到有人在他的身侧争执,有人一直隔着距离凝视着自己……
直到梦中突然落了一丝光亮,他看到张哲的脸,看到元昭的脸,看到某个熟悉而令人痛苦的东西——
突然间,他像是被丢到业火中炙烤,浑身上下的皮肤开始一点点溃烂,那业火仿佛来自地狱深渊,剧痛一直蔓延到骨髓,生不如死的瞬间,他看到熊熊燃烧的火焰深处,明德帝正满脸鲜血,冲他孑然一笑,轻声唤他:离哥哥。
霎时,头痛欲裂。
他感到自己的喉咙里发出惨叫声,随即,再度堕入黑暗。
太痛苦了,他本想一直就这么沉睡下去,可胸口密密麻麻地疼,银针刺入皮肉,不停地尝试着将他唤醒。
直到他再度睁开眼,周遭的一切重新落了实处,张哲滚烫的眼泪一滴滴砸在他的脸上,他才知道,他再度被拉回了人间。
一切,物是人非的人间。
恍然大梦一场,这才发现,时过境迁,寥寥红尘,竟无任何他可留恋之物。
姜离在能下地的当天,颤抖着撑起身子走到雪地里,鹅毛大雪萧萧而落,只片刻便将他整个人覆盖住。
不过红尘惆怅客,人间冬雪付白头。
他就这么呆愣的站到浑身冰冷,直到被张哲哭着求着拉回了屋里。
屋内温暖如夏,姜离静静地坐在火炉边,轻声问,明德帝的尸身呢?
张哲愣了愣,一边给他擦着头发上的湿雪,一边犹豫着说,已经被安葬在皇陵了。
他轻轻嗯了一声,然后什么话都没说。
张哲问,你想去看看吗?
姜离摇头。
过了一会儿,姜离又问,萧秀明的伤好了吗?
好的差不多了,张哲说,改日教他来与你说说话。
姜离嗯了一声,继续问,姜淑娴呢?
走了,不知道去了哪里,但她宫里的东西,一样都没带走。
姜离又说,嗯。
他淡淡地问了不少问题,几乎问了身边的所有人所有事,可独独不提定北军,不提边子濯。
他不问,张哲也不敢说。姜离府的大门一直开着,谁都可以进,除了边子濯和定北军的任何人。
赏伯南依旧日日来给他扎针,姜离很是配合,静静躺在床上,无论多痛,都咬牙不吭声。
赏伯南曾私下与张哲说,姜离的状态很不对劲。
“他没有死的欲望。这是好事。”赏伯南站在雪地里,转头看向不远处的卧房:“但他也没有生的欲望。”
“这是心病。”赏伯南看向张哲:“没有药能治。”
张哲含泪站在雪中,呜咽着捂住嘴巴。
赏伯南摇了摇头,推门而出,在门口碰见了那个人。
边子濯已不知在门口站了多久,肩上的白雪已积了拳头厚度,他转头,布满红血丝的眼睛一错不错地盯着赏伯南。
赏伯南看了看他,躬身冷冷说了一句:“他能醒过来已经是奇迹了。”
“我知道……我没有要进去见他。”边子濯说,他顿了顿,颔首道:“伯南,多谢。”
赏伯南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叹了口气,伸手抚掉他肩膀上的白雪,道:“事已至此。”
边子濯身子僵硬,他艰难地苦笑了一声,哽咽道:“……伯南……我该怎么办?”
赏伯南道:“好自为之。”
边子濯紧咬下唇。
“你何时登基?”赏伯南问。
“明日。”
“预祝。”赏伯南捏了捏边子濯的肩膀:“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翌日,新皇登基,年号咸宁,史称咸宁帝。史书记载,咸宁帝即位后,励精图治,攘外安内,留下诸多丰功伟绩,但其在历史上为人诟病的地方也甚多,其中一条,便是咸宁帝即位时,登基大典规模极小,且全程禁止吹打任何乐器,也不允许放任何火炮,全部人必须肃穆伊始至终。
虽然史书上对此有做解释,意为咸宁帝知国之衰矣,不想在登基大典上大动干戈,耗费民脂民膏,想以肃穆之态,立国之朝纲,但野史也有云,说是咸宁帝之所以如此,是怕叨扰了什么人,怕吓到那人才这样,至于这人是谁,那猜测就多了,此处暂且不表。
瞿都城内,一头在进行登基大典,一头却安静地恍若与世隔绝。
姜离捧着手炉,静静坐在窗前,看着屋外踏雪而来的那人,略微呆滞的眸子闪了闪,轻轻阖了阖。
曹汀山踏步走入廊下,收好手上的油纸伞,手腕一抖抖落上面的落雪,勾唇道:“怎么,不欢迎本将?”
张哲正熬了药,与赏伯南一同走入屋内,抬眸看到曹汀山,张哲的脸色变了变,沉声道:“曹将军,您现在不应该在这里。”
曹汀山冷哼一声,道:“本将为何不能在这?”
“今天是天子……”张哲猛的停住了,他说漏了嘴,转头去看姜离,不想姜离却像没听见似的,整个人虚弱地坐在窗前,裹着两层厚厚的毯子,兀自喝着手里的茶。
“本将想去哪就去哪,还轮不到谁来管。”曹汀山道,他眸子扫视了在场的三人,最终定在赏伯南的身上,咧嘴道:“不错,人齐了。”
赏伯南横眉倒竖,清冷的嗓音带上了些不忿:“曹将军此话何意?”
不想他话音刚落,曹汀山就趁着几人未察,扬手猛的一抬,雄厚的内力带着一阵劲风刮过,卧房的门被紧紧闭合。随即,他又抛出一柄短剑斜着插入门缝的闭合处,将两扇门死死钉在了一起。
“什……”张哲瑟吓得缩了一下,厉声道:“曹,曹汀山,你想做甚!”
曹汀山压根不理他,只转头看向冷眼瞧着自己的赏伯南,道:“伯南公子,本将听说,您医术高超,且及其擅长针灸之术,是么?”
赏伯南冷哼道:“是又如何?”
曹汀山转头看向坐在窗边的姜离,后者正端着茶杯,脸上神色淡淡的,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
“听说,有些人的记忆会出现错乱,导致忘记一些事。这些人自己不会察觉到忘记了什么,但若是用针灸刺激,便能将记忆激发出来,诱导人回忆起来。”
曹汀山信步走到姜离的桌前,垂眸看了看他,道:“指挥使,可有听过这种传闻?”
姜离缓缓将手中的茶饮尽,他抬起眸子,眼中已含了厉色。
“曹将军。”赏伯南跨步挡在了姜离的身前:“有话不妨直说罢。”
见自己被赏伯南挡开,曹汀山勾唇一笑,从怀里掏出一个玉佩放到桌上:“伯南公子,本将要你刺激这小兔崽子的记忆。”
“姜离没有记忆缺失。”
“本将说了,这种情况,一般本人并不会察觉。”
“就算这样,我也拒绝。”赏伯南道。
曹汀山嗤笑一声,“锃”的一声抽出长刀架在赏伯南的脖子上:“这样,你也拒绝么?”
张哲吓了一跳:“曹将军,伯南公子可是天雍的使臣!”
“那又如何?”曹汀山舔了舔嘴角:“本将驻守北都时,杀的天雍人,未必还少了?”
“你——!”
“曹汀山。”突然,姜离神色一凛,开了口。
只见他盯着那玉佩良久,然后用苍白的指尖捻起那枚玉佩,厉声道:“这玉佩,你哪来的?”
曹汀山满意地看了姜离一眼,道:“金丝白玉龙戏珠,你觉得是怎么来的?”
姜离抬眸看向曹汀山,一双眸子黝黑如墨。
曹汀山冷冷一笑:“四个月前,本将亲自从他身上摘下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