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全世界遗忘后我成了救世主 第54章

什么师尊不师尊的。王闻清心道,我马上就要死了,到哪去收你这个徒弟。

但这声师尊,却如同一道钩子,一下子勾起了王闻清少时的某一段回忆。他那时不过十一二岁,论道会上,被萧峰泉带着,有缘见了一面苍鸣山的悟能方丈。萧峰泉牵着他,站在一棵榕树下,对悟能方丈道:“我捡他来的时候,便是在一个寺庙门前。我们宗主说,这孩子说不定还与佛有些缘分。如今有缘见到方丈,还望方丈帮忙看看一二。”悟能方丈伸出手来,轻轻放在了他头顶上。王闻清仰头与他对视,懵懂的孩童看见了一双水一样的眼眸,清澈得似乎万物都能浸沉其中。

那双眸与他对视了许久,对他笑了笑。

苍老沉静的声音想起:“这孩子有缘法呢。”

萧峰泉问道:“佛法缘法又有何不同?”

悟能方丈却没有回答他的话,他慢慢蹲下来身来,与王闻清视线齐平。

慈祥的长者温和地对他道:“一切相逢,自有其道理。”

一切相逢,自有其道理。

王闻清突然笑了,他往后一仰:“你笑什么,你认识我?”那青年上前几步,嘴角虽没了笑,但眉梢却还没来得及褪完:“不曾见过。”

他温温柔柔的,很容易让人心软的模样:“还请道友借过。”

王闻清故意板起了脸,指了指他怀中的拂雪:“借过可以啊,那个留下。”

他话音落下,剑意随风而起。两道剑意相撞的那瞬,王闻清突然想起了他少时见到悟能方丈,听他讲那番话时,自己在干什么。悟能方丈上空的榕树上,正有一片叶漩落。

那榕树对十一岁的王闻清来说过于高大,他仰头看着,想伸手接住那片叶,但又觉得那片叶似从天际落下,怎么也到不了地面。王闻清引导着眼前的青年,笑意更大了些,他问:“你是五灵根?”已经不需要回答。

多年前那片缓慢漩落的溶叶,跟从他命运的狂风乍起乍落在漫长岁月里,随着他这句话问出,终是落在了他掌心里。一切相逢,都有其道理。

一切因果,或许也早已暗中注定,是他的命数,他怎么样抗拒,都不会晚来一分。天道在上,尘埃落定。

*

王闻清御剑飞奔回了落琼宗。他回到自己院子时,看见萧散正站在院门前。

王闻清脑子还没转过来弯,人已经在就在他身前站定了。

哪怕自峰顶见了师祖后,他没有再和萧散说过一句话。

他不满萧散事先知道,却没有和他说。

但此时见到人站在这里,王闻清想做出个生气模样,偏生手脚不听话,自己就停在了萧散面前。

萧散面上有疲意,但正看着他笑。这样的笑如以往千百个日子那样,王闻清看过无数遍,从孩童到少年时分。

王闻清看了他一会儿,突然也就笑了。

他想,我们都快要死了。

既然都快死了,还要怄气,那多没意思啊。两人就这么你看着我笑,我看着你笑,如此一会儿,王闻清轻声说:“师兄,我不怨你了。”他道:“我答应你们了。”

萧散的目光一顿,稍稍上前一步。

两人便离得近了些。

若是话本里,此时该有微风袭来,明月高悬,最好再有几辫落花,好不浪漫。

奈何今夜无风无月,只有既定的命数如薄刃,悠悠悬在颈边。

萧散又伸出手来,轻轻点了点他眉心。

他张了张唇,似乎想要说些什么。王闻清便站直了身子,静静地准备听他的话。

便是在这时,天空中一阵巨响。

萧散面色兀地一变,收回了手。

王闻清却觉得万籁俱寂,一切都遥远了起来,唯有萧散映在他咫尺眼前。于是王闻清问他:“师兄要走了吗?”

萧散对他笑了笑,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小清,我要先走了。”

这是王闻清与萧散的最后一面。

他被匆匆拉到师祖面前,师祖还是笑着的,身旁站着的,是春瓮城、海干宗和斩天门的师祖。六大宗门里,苍鸣山悟能方丈已坐化,素月宗周祈溪身死山河风云榜。

其他四大宗门的修为最高者,尽数到场。

“王闻清,它来了,”师祖的声音里带着种悬而终决的踏实感,“你想好了吗?”他自然是想好了。

还是那个峰顶,王闻清跪坐在那里,狂风肆意,天地混沌成一片。

贺青玉摸了摸他的头。

萧峰泉俯身抱了抱他,顿了一下后,低声道:“师尊对不住你。”

王闻清举目四望,没有看见萧散。

师祖递给了他一段魂木,那里面是一魂一魄。

他伸手在他头顶轻轻一点,王闻清就感觉有股霜白自地下升起,像冰一样,形成了一个壳,渐渐地将他罩在了里面。王闻清丝毫动弹不得。他只能瞧见眼前一小片地方,看见无数衣裳的下摆自他眼前扫过,里面并没有萧散的那一份。

师祖的声音自头顶上方传来:“如果我们成功了,会将那部分天道引渡到你身上。”他没什么要说的了,最后道:“我们要先走啦,孩子,都拜托你了。”他们便也走了。

王闻清怀抱魂木,静静地跪坐在那里,他瞧不见天际的情况,只能听见整个天都在沸腾,连带着他的识海都翻腾不休。这沸腾像水一样,烧到最顶点的那瞬,爆炸开来。

王闻清被这响声震得眼前一黑,耳边轰鸣一片,不知过了多久,视线才慢慢恢复清明。

能看见的那刻,他看到了远方,似有一缕青烟慢慢升起。

青烟如流水,和他在皇室看到的一模一样,它身旁,更多青烟紧随其后,望不见尽头。天地颜色漆黑一片,水翻巨浪峰林倾倒,唯无数青烟袅袅。王闻清眼眶通红,巨大的悲伤像滞后了一样,这才袭来到他身上,让他落下泪来。师兄,这天地间,好像再没我的亲人了。

而他的头顶,正有一泄白光,朝他整个人灌了下来。

那光接触到他时,王闻清顿了一下,发出了一声嘶鸣,奈何有一层壳困着,这声嘶鸣并未传出去多远,闷闷地便在近处散了。那部分天道尽数闯入了他灵海,王闻清缓缓地,流下了两道血泪来。

王闻清控制着灵根朝这道本源攀困着去,一时间识海波动,连带着整个人血液都要破体而出。不知多久过去,灵根终于开始与天道交融,随着火灵根的交融,他体外,漆黑发尾开始一寸寸地变得通红。等王闻清的发再无一丝黑色时,交融完成,识海终于重归平静。

这种平静,一直过了两千多年。

王闻清意识清醒地跪了两千多年。

其间愤怒有过,怨恨有过,后悔有过,伤心有过,万般情绪在他身上轮番而过,到最后归于了混沌的疯癫。他有时清醒,但更多时候,是微垂着头颅,陷入了意识无尽的颠倒之中。好似疯了一般。

但不论怎样,那抱剑倚杏花的少年时光终究太远,渐渐攀折起皱纹的疯癫面容上,再寻不到一丝这样的光景。直到两千年后,一声轻微的咔嚓声想起。困了他两千年的霜白土崩瓦解,王闻清抱着魂木直直地跌倒在地,苍老脸庞触碰到了刚下过一场雨的湿润土地。他没有任何反应,就着摔到的姿势,一动不动地躺了好几个时辰。唯有眼珠轻颤,看着风拂过他鬓角的红发,拽着它掠过自己眸前。一下又一下。

*

这是肃霜时代。

灭世之祸已经过去了两千多年,五大陆灵力凋敝,天道在上,如今这世道可不太平。

但皇室过得不错。

皇室内有传言,说盛繁时代时,嫡系曾惨遭过一次屠杀,屠杀皇室的恶人杀光了所有人,偏生放过了一个没有灵根的小姑娘。

却不曾想那姑娘竟是有灵根的,待她长大后,又重新拿回了皇室所在这小片陆地。

因而皇室根基得以延绵到今日。

当今皇室更是人丁兴旺,这不刚入冬,贞妃便有了身孕。

可当她把这孩子生下来时,却是个傻的,不会哭不会笑,呆呆的像个木头。

唐皇遂生了厌弃之心,便是连名字都没给他起。

宫殿卧房内,贞妃斜躺在床上,臂弯间搂着一个安静的男婴。正是酷暑,窗棂微开,卧房内侍女安静垂首,并未瞧见窗外的树枝上,正坐着一个满头红发的疯癫老头。床上传来一声轻咳,侍女顿时抬起头来,就见贞妃笑盈盈的:“既然不给他起名,便连姓都不要跟他姓了,我的姓也很好。”“我这几日倒想出个好名字,你们听听。”

“谢仞遥,”贞妃抱紧了怀里的孩子,“从今往后,他就叫谢仞遥了。”

第73章

孩子跟着母亲叫谢仞遥,皇室定然是不依的,于是不久后,唐皇就丢了个名字过来。但贞妃宫里亲近的侍女,还都是唤他小遥殿下。

她们都知道,谢仞遥将来是要出宫去的,到时出了宫,名字当然就叫谢仞遥。因为贞妃在确定这个孩子是个痴傻的后,给他请了个师尊。

那是一个红头发的老头,面上瞧着疯疯癫癫,但却深得贞妃信任,小谢仞遥整日除了娘亲身边,便是跟他待在一起的时间最长。亭台楼阁之外,谢仞遥握着仙驭,远远地瞧着这一切,只觉得像假的又像真的。眼前宫殿里的一景一物,他仿若梦中来过千万回,但看过去又陌生万分。

直到他后颈上落下了一只手。

王闻清沧桑声音自他身后响起:“小遥,该记起来了。”

这句话落下,谢仞遥脑中仿佛有一扇紧闭的门猛然被推开,那些被封锁了许多年的记忆纷至沓来,一下子灌满了他。

眼前的一切瞬间真实了起来,这些原本就属于他自己的记忆,随着封印的解除和眼前景色的更叠,又带着完整的他重新经历了一遍。小谢仞遥是个傻的,长至五岁,也只认识个娘亲。

王闻清便是天天在他眼前晃悠,也是换来他安安静静地瞧上一眼。

“手拿剑要稳,”王闻清从后面抱着他,握着他的手教他挥剑,“这么斜着手腕辟出去,要快,明白了么?”肯定是不明白的。

小谢仞遥握着自己的小木剑,仰起小脸,静静看向王闻清。过分乖巧漂亮的孩子,漆黑的眼珠湿漉漉的,让人心软。

王闻清硬下心肠板起脸:“你以后对敌,这样瞧着对手,便只有死的份。”小谢仞遥也不说话,半晌,慢吞吞地眨了眨眼,两条小胳膊抱紧了木剑。

得,这意思是不喜欢他,拒绝沟通了。

王闻清心中叹了一口气,他也知道眼前的孩子听不懂,只能拍了拍他的头,深吸一口气,厉声道:“这么挥,用力,三千遍,不做就等着挨打吧。”这么吼了好几遍,才让他理解了这话的意思。放他在那练剑,王闻清就躺在后面的亭子里睡觉。

一个时辰后起来,一瞧背影,真还在乖乖地练着。王闻清心中满意,慢悠悠踱步到前面准备让人歇一歇,但一瞧,乐了。

小谢仞遥边挥剑边哭€€€€他哭也不出声,只大颗眼泪止不住地流,委屈地抿着嘴,红着耳朵,像个气鼓鼓的小馒头。王闻清蹲下来,将小木剑从他手里抽走,他还要去够剑。捉住他胳膊,王闻清抬起袖子给他擦眼泪,擦了半天,什么都没说,只叹了一口气。小谢仞遥被迫屈服在他的铁手之下,一双湿软软的眼睛睁得大大的,以表抗议。

王闻清擦好了一只眼,谢仞遥在他手里突然挣扎得离开,他只好松开他,任他朝屋子处跑去。

王闻清跟着望过去€€€€是贞妃午休起来了,正倚在门口看着。见他磕磕绊绊地跑过来,贞妃也蹲下了身子,牢牢地接住了他。

她从怀里掏出绣着梨花的柔软手帕,温柔拂过王闻清用袖子擦红了的脸颊。小谢仞遥拽着她衣袖,安安静静地哭了会儿,好像怕她擦泪了,也不用人哄,自己就不哭了。贞妃便收起帕子,碰了碰他还湿着的眼睫:“不哭了,就跟着师尊继续练。”她弯了弯眼,声音温温柔柔的:“小遥,要活下去,不要娇气。”

小谢仞遥便这么日复一日的,跟着王闻清练了下去。王闻清不知道他认不认得自己,但觉得他应当是不喜欢自己的。

不过这也是件好事,等时间到了的那日,谁都能冷下心来。

小谢仞遥握着小木剑,每日要挥五千下€€€€幸好因出了宫门就要受欺负,他也不爱出宫门,天天从清晨练到日暮,刚刚好能练完。后院有个秋千,他练完剑,就爱在秋千上坐着,看落日隐入红墙,金光拢着他,他安静得像个漂亮精致的玩偶。特别是唐皇来的时候。

贞妃是他后宫,乃至是他见过的最漂亮的女人,即便因为她生了个傻子心中不喜,也难免会对这副皮囊燃起欲/望。

每当他来时,贞妃便不让小谢仞遥回屋。

又一回唐皇来时,王闻清躺在墙头看了一会儿小谢仞遥后,翻身下了墙。

等他再回来时,手里就多了个红艳艳的糖葫芦。

蹲到秋千旁,王闻清拿着糖葫芦在小谢仞遥眼前晃,笑嘻嘻地道:“这个是什么?”小谢仞遥死死抓着秋千绳子,小脸崩得紧紧的,但漆黑眼珠跟着冰糖葫芦转,像只被吸引的小狗。如此过了半晌,他兀地跳下了秋千。

王闻清怕他摔着,伸出另一只手臂虚搂住他,却不料小谢仞遥往前走了一步,伸出双臂,搂住了他的脖子。他从来都只认得娘亲,这是他第一回主动抱自己,他胆子兔子一样小,王闻清登时动都不敢动了,怕吓跑了他。小谢仞遥学着他,小小声,在他怀里含含糊糊地问:“这个是什么?”王闻清也放轻了声音,嗯了一声,又晃了晃手中的糖葫芦,笑道:“这个是什么?”怀里孩子小小软软的身躯贴着他,白净柔嫩的脸颊紧挨着杂乱红发。小谢仞遥想了好久,突然搂紧了王闻清,想明白了似的,坚定地道:“是师尊呀。”

这是小谢仞遥第一回叫他师尊,王闻清愣在了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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