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时起沈鹤就知道,他还不如父母书桌上的一个茶杯。
起码茶杯不见了,他们还会找一找。
沈爷爷劝说:“你也别跟家里怄气,离了家里,你还是个学生,要怎么生活。”
沈鹤淡笑:“爷爷,我弄了个工作室,以后我自己挣钱了。”
沈爷爷一愣:“你爸把你卡都停了,你怎么弄的?启动资金哪儿来的?”
沈父在经济上对沈鹤管控得多严厉,他是知道的。
这些招数,也是他当年对沈父用过的。
沈鹤脸色很开阔,眼神生机勃勃:“我爱人帮的忙。钱有了,合伙人也有。”
沈爷爷缓缓明白过来,一颗悬着的心落了地,却有点说不明的酸涩。
明明这是他们作为父母亲人该做的,最后他们却还不如一个外人做得好。
沈爷爷没泼凉水,只是说:“那,那你好好做。”
也许等沈父看到,沈鹤脱离他也活得很好,沈父就能明白,孩子这么大了他早就掌控不了了,然后自己放弃。
沈鹤又说:“我要去见他的家长,您来吗?代表我的家长。”
沈爷爷:“这么快?”
沈鹤抿了口咖啡:“嗯。我们都想早点定下来。定下来我心安一些,他太好了,怕被别人抢走。”
说着,沈鹤竟然笑了。
沈爷爷看着他的笑,惊讶得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你变了好多。”
那个不苟言笑的孙子,原来也会说这种调侃打趣的玩笑话。
沈鹤点头:“嗯。因为爱养人。”
沈爷爷想了想:“你父母还是爱你的,虽然方式不对……”
沈鹤平和地注视着那双苍老浑浊的眼睛:“他们有没有爱,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他们没有让我拥有自信,底气,没有让我觉得幸福。”
“你所说的他们的爱,养出的是一个自卑,无趣,阴暗,孤独,傲气,糟糕透了的人。”
沈爷爷张了张嘴,哑口无言。
沈鹤:“自信,底气,开朗,温柔,这些正能量的东西,只有爱那种营养丰富的土壤,才能养出来,贫瘠的土壤只能养出尸体,或者变异种,哪怕看着优秀,却是内里完全腐烂的变异种。”
能变异出来,都只能算是孩子自己生命力顽强,挣扎着向上活下来的。
高压就是高压,苛刻教育就是苛刻教育,它们并不是什么人才的温床。
如果侥幸养成了人才,那也是人才自己顽强努力,自己争气,所以才在那样难受的环境下,长成了人才。
但后遗症一大堆,就像是野外长出的苹果,虽然结果了,却又小又丑。
任何高压教育,苛刻教育,变态教育,都只是父母能力不足,给不出好东西,但又贪心,所以只能强压逼迫孩子的劣质手段。
如果能长成又大又漂亮还甜的苹果,难道孩子会自己选择,甘愿长得又小又丑吗。
沈爷爷沉默良久:“你父母……他们也是没办法……”
沈鹤喝了口水:“是吗,我们家很穷吗。”
沈爷爷一顿,摇摇头。
沈鹤:“那我是个很糟糕,成天只知道玩乐,扶不起来的阿斗吗,或者我不聪明,不努力,很笨吗。”
沈爷爷再次摇摇头:“你很聪明,很优秀,从小你就超出同龄人一大截,你父母在你小学前基本不关注你的教育,但你还是次次考满分,拿第一,处事也学得很快,总是很得体。”
沈鹤点点头:“你得承认,哪怕是放养我,我也不会长得很差,我也会是一个合格的沈氏继承人。”
沈爷爷叹气:“是的。”
沈鹤犀利反问:“所以到底为什么要那么对我。”
明明沈父那些压迫他、让他窒息的教育和规训,完全是不必要的。
在经济条件完美,其他条件也不差的情况下,这对父母把沈鹤这个先天就很好的苗子,养成了一个€€€€坏种。
坏掉的果子。
沈鹤垂目看着桌上的水杯:“我一直觉得,我心理有问题。”
“但我也不知道我哪里出了问题,直到他来了,我逐渐明白了。”
这段感情里,沈鹤不曾主动一点。
他不是不想主动,他是已经不会主动了,完全失去了主动的能力。
因为心脏是死的,没有期待的能力,没有做梦、幻想美好的能力,所以没有行动的动力。
沈鹤连青春期都没有,他没有对任何一个人心动过,产生过朦胧的感情
甚至在对陈清棠一见钟情时,沈鹤都是察觉不到的。
因为沈鹤的心,完全麻木,他早就失去了感知情感的能力。
全都是陈清棠在前面牵着他,一点点带着他往前走。
一点点给他造梦,给予他幻想的能力,给予他去追求什么、热爱什么的动力。
然后沈鹤才逐渐活过来。
沉默很久,沈爷爷最终摆摆手:“算了,不说了。你以后过得好就行。”
沈鹤又抬起头,浅笑:“我以后会过得好的。我的苦都吃完了。”
沈爷爷看向窗外:“你走吧,让他进来,我跟他谈谈。”
沈鹤顿了下。
沈爷爷慈祥地笑:“安心,我不会为难他,就是见一见,你不是还让我去见他的家长吗?”
沈鹤安静地看了他几秒,最终起身往外走去。
几分钟后
陈清棠先问了个好:“我也叫您爷爷?第一次见面太仓促,没带礼物,不好意思。”
沈爷爷:“没事,随意点就好,我作为长辈不也没给你小辈带礼物。”
陈清棠脸上是礼貌的笑:“听他说您想见我?是有事要说吗。”
沈爷爷目光一直在端详、审视着陈清棠,但面色始终是和善的。
其实沈爷爷年轻时,长得很凶,经常是一横眉冷眼,就能把沈父吓得浑身冒汗。
但老了后,脸上皱纹一多,再加上心境平和了,眼底戾气去了不少,整个人看起来倒也算是和善。
沈爷爷看了他半晌,笑着说:“就想看看你长什么样。”
陈清棠:“那您,还满意吗。”
沈爷爷喝着咖啡:“长得真好看。要是你或者小鹤,谁是个姑娘就好了,你们俩生的娃一定特别好看。”
话说完了,沈爷爷才后知后觉有点不太对,忙说:“你别误会,你是个男娃我也接受。我就是忽然那么一想。”
陈清棠温和点头:“嗯,我明白。”
沉默片刻,沈爷爷问:“听说你们认识的时间不长,才半年,那你了解小鹤是个什么样的人吗?”
他看沈鹤的样子,一颗心是彻底吊死在了陈清棠身上的。
但又怕陈清棠是荷尔蒙上头,所以才跟他家那木头孙子在一起的,怕陈清棠没想好。
陈清棠轻易就看破了他的意图,双手合十搁在桌面上,整个人认真又端正:“嗯。我了解他。”
“我知道他不是沉默寡言,只是没有人能让他放心、放松地表达自己。”
“我知道他不是太过独立,而是没有人站在他身旁,没有人做他的底气。”
“我知道他不是高傲,他只是对一切都没什么感觉,所以看一切都没有欲望,对一切都无所谓。”
“我知道他渴望爱,但又怕失望,所以干脆不再去期望。我知道他的一切……”
沈爷爷听完这番话后,忽然觉得自己的孙子,变得熟悉又陌生。
他们做长辈的,好像从来没去理会过,沈鹤到底想要怎样,沈鹤的内心是怎样的。
陈清棠:“所以您放心,把他交给我。”
沈爷爷笑起来,无奈又庆幸地感叹:“放心的,放心的……”
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又问:“如果以后沈鹤要跟他的父母对立,他的父母想要从你入手,跟沈鹤缓和关系,你会怎么做?”
陈清棠两眼弯弯:“您这是要考我?”
沈爷爷摆摆手:“考不考的,以后你肯定会面临这个情况,我只是提前说出来,想看看你要怎么解决。”
陈清棠看着他,一字一句很认真:“如果他们是盛气凌人地来对我指手画脚,或者命令我,或者拿捏我,那我会当沈鹤是个孤儿,我的家门永远对他们关闭。”
沈爷爷脸色一变。
陈清棠继续说:“很简单的道理,爱一个人,首先就要尊重他,包括尊重他的意志,尊重他的选择,尊重他所爱的人和事。”
“我是沈鹤的爱人,他们如果都不尊重我,那很显然他们也没学会尊重沈鹤,他们根本就不爱沈鹤,那我就当沈鹤没有父母。”
“我不会让他们通过拿捏住我,从而来拿捏住沈鹤,逼沈鹤低头。我永远跟我的爱人站在一起。”
沈爷爷听完后,脸色又变了:“看来我真是老了,脑子也不灵光,想事情没有你们年轻人透彻。”
陈清棠:“当然,如果他们学会了爱和尊重,我跟沈鹤的家,永远欢迎他们。”
“我没理由拒绝,多两个人来爱沈鹤。”
沈爷爷连连点头:“好,特别好。你比我想象中更加成熟懂理,那我就不操心了。”
又说:“什么时候见你的父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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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陈清棠回家那天,沈鹤特意去买了很多东西。
有酒,有化妆品,有人参补药,有黄金项链等,都是高端大气但不贵重的。
怕太贵重对方收礼会有心理负担,反而适得其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