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主任是建议我多做点理论工作。”
李笃笑笑,挑起头上的止汗带用纸巾擦了把汗,机房还是太热。
“也愿意协调我去材工院,那边的新材料实验室没什么限制,至于新材料——你前几天提到的氮化镓纳米柱,潜在应用是支持计算机芯片实现自体冷却,你明白什么意思吗?”
虞赢卿慢慢、慢慢地睁大眼睛。
毕竟共事三个多月,虞赢卿虽说总是七窍通了六窍,但也只是没开窍,脑袋不笨,对于自己的研究方向很有独特想法。
“意思是……李博也去材工院唛?李博要带我发论文啦?!”
李笃摇头,“我不去。”
不用去。
“我个人建议你专注新材料,尤其注意全硅结构。”
巨大的惊喜砸在脑袋上,虞赢卿几乎被砸晕了。
李博只说不去材工院,并没有否认带她发文。
如果理论研究过程中她能在材料方面提供支持……
李笃眼眸漾过一丝清浅的笑。
仿佛看到一个闹市里抱着金砖的孩子。
在虞赢卿激动得绕着服务器手舞足蹈时,李笃抹去了虞赢卿笔记本里C-332一行数据,晚些时候,她在自己电脑上抹去了A-332的一行数据。
C-332和A-332于次日早九点半左右对照完毕,比对结果进入系统日志。
除去被抹消的两行数据,结果……勉勉强强算理想。
关上机房门,李笃说:“只剩清洁收尾,这段时间你也辛苦,明天好好休息,后天一块儿来办交接。”
“我不休息,不用休息。”虞赢卿兀自激动,电脑抱在怀里,恨不得现在就转到材工院,“明天照常来!”
十点十七分,经过老位置,李笃脚步未停,只是不经意地回头向便利店看了眼。
收银台后换成了一名个子高高的男生。
李笃回忆起时隔一周第三次在阴暗角落里窥视的场景,那天晚上,方规的表现一如前两次,充满热情与期待。
第四次,姿态离老远也瞧得出松垮。
第五次,开始依靠货架、橱柜。
第六次,开始偷偷摸摸看手机了。
……
今天是第八次。
程文静已有三天没有分享大小姐打工感想了。
李笃想了想,折回便利店买了副耳塞。
质量不怎么好,塞严实了也还听得到大小姐尖叫。
李笃在玄关角落站好,余光迅速扫视过门、窗、空调管道口。
裂缝补过,隔音棉加过,如果邻居还觉得吵,那就去报警好了。
“你举报的!”
“你为什么要举报?!”
方规快气疯了,在客厅生动演绎暴跳如雷。
通常情况下,大小姐不会消耗自己,她只会燃烧别人。
忍着上臂内侧随旋拧加剧的疼痛,李笃心里默默叹口气。
失策,应该再备个护臂。
第8章
便利店的夜班工作……
到第十一天,方规仍做得有滋有味。
同事很好。
经理好,身先士卒领衔便利店摸鱼表演大赛,教她如何在划水中度过漫漫长夜,愿意主动给她加工资。
李丽娟好,刀子嘴豆腐心,和好那天晚上,特意带包了笋丁的饺子给她吃。
李丽娟手艺太好了,完全可以开餐厅当大厨的水平,笋丁在饺子馅里“鲜得嘞~”,鲜得人眼睛都要眯起来。
听着方规眉飞色舞的赞美,李丽娟眯眯笑,又很是寻常地说:笋干只是过季后磨磨牙,二三月的嫩笋才叫鲜得嘞,鲜得人眉毛都要掉下来。说她老家有一大片竹林,等来年二三月份一定带最新鲜的春笋来给方规尝尝。
如此理所当然。
好似明年二三月方规仍在便利店上着工资日结夜班,每天晚上期待着第二天到手的一百八十块。
不仅明年二三月。
后年二三月。
十年后的二三月,方规都在。
方规忽然觉得嘴里的笋丁饺子不鲜了。
收到第一份工资时喷涌而出的、以为永不枯竭的成就感,被一辆驶出加油站的车辆裹挟着,汇入前方主干道。
再过几个小时,这条主干道上所有白日里拥挤的车辆和来往的行人都会被黑夜吞噬,大道空旷,人声稀无。
万籁俱寂的彼时,她将愈发熟练地蒙蔽监控玩手机,或者窝进死角打瞌睡。客人上门高兴了“欢迎光临”,不高兴鼻孔出气随便应付……
从今往后一年、两年、十年,都是这样的日子。
……孤独和无聊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它们忽然具象化。
一眼看到未来像门前那条马路一样笔直延展向远方,而尽头是一片漆黑,方规在暑气升腾的傍晚,突然心灰意冷。
方规坚持了两天,第三天下午,她早早去了便利店。
打算跟经理提辞职。
然而没等她开口,经理冷冰冰说你不用来了,拿着拖把挡在门口,甚至没让她进门。
李丽娟喊了声“我去上厕所”,小跑着追上方规,奚落又实在捺不住八卦地问:“你说你,都把人举报了还敢来啊?”
方规不解:“什么举报?举报什么?”
李丽娟神秘兮兮地指指上面,“今天总部有人过来了,说大坤私吞工资。”
方规:“私吞什么玩意儿?”
李丽娟拽着她边走边说:“你是不知道,总部督办搁办公室盘问了大坤好一个下午,大坤说发的现金,没有留证据,大坤说要跟你对峙,结果打你电话死活打不通。”
方规说:“我睡觉呢,我跟经理说过的啊,有事给我发信息,我看到了就回。”
她手机拦截了所有陌生来电,只能拨出,不能接入。
“我那会儿还生气你嘞,”李丽娟说,她真是个好大姐,喜欢谁就偏心眼,“看你来都来了……那肯定不是你,准是后面那个臭小子。”
方规头一别,问:“那……经理吞我工资了吗?”
李丽娟左手握拳一击掌心,不是很有底气地回了句:“我哪儿知道。”
九成概率吞了的。
李笃在这里生活了两年,再怎么两点一线,也来过方圆50米唯一一家24小时便利店不止两次,对常年张贴的招聘启事她有印象。
最早夜班日结二百元起,一度涨到两百二十元,最高是二百四十元。
方规到手的是一百七十元,后面几天经理给她加了十元,实际每天还少起码二三十块。
就算上个月招聘启事改成了“工资面议”,也不至于打九折。
况且给的现金。
退一万步,即便经济下行,工资比前两年有所降低也没关系。
李博士的目的就是断了大小姐上夜班的路。
反正她自己眼看也快做不下去了。
方规承认她厌倦了这份工作。
她想要结束它。
但这不等于,某些人可以擅自做主用肮脏卑鄙的手段,导致她非自愿地、被动地失去这份工作。
作息昼夜颠倒,极易情绪暴躁。
方规指着李笃的鼻子骂她狗拿耗子大混蛋,骂得狠了脸色通红,胸口剧烈起伏。刚刚拧人也拧得太用力,指尖控制不住地微微发抖。
李博士低眉顺眼,一声不响,不为自己辩解。
看她这样子,方规就知道真没冤枉她。
李博士干过的混账事儿不缺一件两件。
不做人也不是一天两天。
方规拧不动她,狠狠一脚踩上去。
李博士看似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实则手臂肌肉没少锻炼,加上干了小半个月体力活,竟结出硬邦邦的肱二头肌。
拧人的手疼,被拧的也疼,比不过一脚踩下来。
李笃轻嘶一声,抬了抬眉毛。
大小姐压下眉毛,压出凶恶的警告。
李笃活动了两下恢复自由的手臂,而后慢条斯理地从耳中取下耳塞。
当着大小姐的面。
方规张牙舞爪扑上去:“……”王八蛋!
仗着身高优势,李笃轻而易举反制了把她推到墙上的大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