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新月下意识张嘴要问,又自顾摇头,手往身后指一下,“厨房里我切了葱,你要吃面的话就直接……”
她想起昨晚,饭桌边,江有盈面无表情好像在嚼土。
“反正我是剩菜拌面,我觉得挺好吃,你喜欢吃什么自己弄吧。”
“啤酒鸭很好吃。”江有盈手抚在车后斗挡板,缓撑起酸麻的腰,近来严重缺乏睡眠,面色憔悴,眉间隐隐痛楚。
沈新月看她表情,扯了下嘴角,“一点没看出来。”
她不愿多留,“我要摘花,先走了。”
“我跟……”
江有盈攥着抹布小跑几步,“我跟你一起去吧。”
沈新月回头。
她指向电三轮,“我开车送你过去。”
车上还放了几个塑料框,应该也是往年装荷花用的,沈新月想了想点头,返回车边把塑胶衣和剪刀放进后车斗。
江有盈快速坐到驾驶位,紧盯后视镜。很快,她看到镜中,自己一张脸迅速由红转白。
车身一沉,摇晃几下。
沈新月爬到后车斗,坐在给荷花遮阴的帆布垫子上,“我好了。”
江有盈不免想起她们初次见面,是真正意义上的见面,她记得是立春那天,沈新月第一次坐她的电三轮,她曾经告诫说“保持距离,不要喜欢上我”。
跟上次一样,沈新月乖乖遵守。
不,不一样了,这次沈新月主动选择远离她。
“你可以坐到前面来。”微偏过脸,江有盈强力克制着颤抖的声线。
“不用了,我喜欢坐在后面。”沈新月拒绝得干脆。
没补充,比如我喜欢看天,看风景在两边倒退,很有趣。
解释那么多干嘛,江有盈都无所谓她是否伤心难过,她为什么要在乎她的感受。
——“我就是不想跟你靠那么近,是的,随便你怎么想。”
沈新月拿出手机,早上拍了吃的面条,现在准备拍摄家外面这条小巷,以及去荷塘的那条路。
不再多言,江有盈启动车子。
她以前总嫌弃沈新月黏人,一米缩短到半米,半米缩短至肌肤相贴,非得靠着,挽着,牵着,还发愁说夏天怎么办,好热。
夏天到了,她们却分开了,沈新月没让她心烦,主动躲得远远,拒绝她的帮助,自己去鸭棚把小船拖出来。
“我要拍摄,想想还是坐船比较方便,采来的荷花放在船上,拍全景也漂亮。”
江有盈手伸到一半,停在半空,讪讪收回,揣进裤兜,在她身边沉默。
杜绝所有肢体接触,免得人家误会她死缠烂打,目光也不再为其停留,一点小事就二傻子似的故意停在那,挤眉弄眼等人来看笑话。
沈新月推船入水,很简单的事情,她可以做好的。
还很开心,她正在做自己喜欢的事,一颗心真正为自己跳动,感到喜悦,前所未有的丰满和畅。
现在回想,从前的自己可真是个小丑,还学狗叫,喊姐姐。
贱死了,怎么说得出口。
人在经历重大挫折或失败时,会下意识为自己寻找一个心灵的依托,如果此时恰好有人出现在身边,提供帮助,而对方本身也足够优秀,爱情自然而然发生。
不绝对,大概率吧,是她自己的体会。
自卑,不安,担心江有盈觉得她是个只会索取的软饭女,沈新月坦白过,这份爱包含了崇拜和敬仰,慕强是生物本能。
但爱是相互的,沈新月也说过很多次,愿意了解她,回馈她,渴望彼此做到真正的敞开心扉。
爱不就这回事,你爱我,我爱你。
你不爱我,就拉倒。
或许,是她身上并不具备对方迷恋的优秀品质。
所以被甩,伤人的话像飞镖乱扔,才不管扎哪儿。
然后呢?经历过这些,沈新月想明白一个道理——谁也靠不住。
真正能帮助自己走出困境的,只有自己。
她现在很好,内心富足安宁,做到了真正的自洽,她不再把生的希望寄托到任何人身上。
感谢外婆,感谢妈妈,感谢江启明,这期间向她提供的种种帮助。当然还有最重要的江有盈,沈新月同样感激她,只是不再爱她。
最后一捆荷花码齐,油帆布覆盖,沈新月走到前面电三轮驾驶位。
江有盈立即挪让出更多位置。
沈新月摇头,“今天麻烦你最后一次,下午回来,我去停车坝练练,以后就自己开车去镇上了。”
三轮简单,油门一拧就走了,小孩姐都能开。
沈新月是以前完全没开过,有点胆小,也没啥独自出门的机会才一拖再拖。
江有盈不置可否,一脸面瘫脸情绪难辨。
沈新月也懒得去猜,返回后车斗。
车上那个小蒲团不见了,油帆布用来盖荷花,她屁股直贴车底铁皮,这一路,也不知江有盈是存心报复,还是真因为没了缓冲,到镇上快递站,屁股快颠点八瓣。
沈新月一瘸一拐下车,扶着车栏揉屁股,想到回去还得经历这么一遭,后悔了。
荷花发冷链,订单上的数量不能少,包邮的不包损,包损的不包邮,买方有花店老板,制香师,还有高档餐厅经理等。荷花有很多用处。
任务简单,手机填写地址,拍照留存,监督快递员打包,刷新单号就可以离开。
全过程沈新月用手机记录下来,素材不嫌多,回去慢慢挑选合适的剪辑。
回到车边,沈新月再次揉屁股,忍不住长长叹气。
“坐前面来吧。”江有盈翘着二郎腿,手搭在车把,看起来很不爽。
沈新月伸手拽来油帆布,理理叠成方块准备垫屁股坐,还是摇头,说“不了”。
江有盈半边身子拧过来,一双秀气的远山眉不悦蹙拢,“怎么,连跟我同乘一席都不敢,余情未了,担心重蹈覆辙?”
很明显,她不高兴了。
沈新月心里一跳,发现自己还是会担心她不高兴。
一惊,一惧,再是一怒,沈新月脾气也上来,大跨步往她身边一坐。
“余情未了?真好笑,我天生贱骨头怎么着,一天不犯贱难受,人家骂我是垃圾我还腆着脸往上送,我没自尊的吗?”
快晌午,太阳挂得高高,车顶棚围圈出小片舒适阴凉,她口中诘问比烈日更毒。
江有盈默了半晌,从兜里摸出一盒烟,低头从烟盒里用嘴叼了根,紧接着又摸出打火机,双手拢着点燃。
细长女士烟,抽烟姿势一看就是老手,烟夹在靠近手掌第一个指节,吸的时候,无名指和小拇指弯曲,整个手掌把下半张脸完全盖住。
因此显得鼻梁愈发高直,青烟笼罩的眉眼愈发深邃。
沈新月恨自己观察得这么仔细,谁叫这女人实在漂亮,抽烟也漂亮。
所以才把她勾得五迷三道的。
“你什么时候开始抽烟的?”沈新月话出口的瞬间就后悔了。
果然,江有盈嗤笑一声,“跟你有关系吗?”
说得好,有鸡毛关系,又不跟她亲嘴。
“我讨厌烟味。”沈新月只能说。
“跟我有什么关系。”她下一句紧跟,手伸出去掸掸烟灰。
什么人?!
沈新月无话可说。
是,她是讨厌烟味,可烟从江有盈身上来似乎又没那么讨厌。
公司出状况以后,她也戒烟了。
“给我一根。”沈新月面无表情说。
“你不是讨厌烟味?”江有盈不解地看着她。
沈新月平静回望,“我是讨厌你。”
“那我凭什么分你烟?”
她一双眼被烟熏得眯起,沈新月闻到橘子花味道好苦,苦得有点呛鼻。
爱给不给,沈新月不想纠缠,准备下车躲去一边等她抽完,她又单手拨开烟盒递到面前。
默然对峙两秒,沈新月泄气,抽出一根。
“火呢?”
有烟没火,难成正果。
江有盈吸了口烟,手半遮着脸,眉眼弯起,似笑非笑。
沈新月捏着烟看过去,她单手抱胸,另一手肘撑在腕,烟雾袅袅,眼神蛊惑。
“不抽了。”沈新月把烟递回去。
江有盈眼皮上下一撩,没接,朝她微微倾身,撑在车靠背,烟叼进嘴里,快速往前勾了勾手指,含糊着说“来”。
好像被鬼拍了后脑勺,沈新月垂着眼皮没犹豫太久,三根手指捏烟,竟乖乖把脑袋凑过去。
对接完成,沈新月没来得及往后撤退,眼前一花烟被顺走,她唇覆来,吻得又凶又狠。
沈新月完全呆住,被她紧紧箍着,那么大的力道,她气味裹着烟又凶又霸道,直往肺里钻。
她手掌扣在后脑,五六月的天气,指腹却冰凉,唇又那么烫,那么软,小舌灵活勾缠不休。
分离时,烟散尽了,沈新月捂着胸口,嘴唇酥麻,满心疑惑,又有种、有种……
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爽。
抬头,对面没事人一样,坐直身体把烟递回来。